从门口营卫到医舍队正,再到吴顺,这些人对她好,对她谄媚有加,哪里是因为她林寓娘,分明是因为赢铣。陈队正统管医舍这一处,能够做到的优待也不过就是好些的朝向,结实些的床榻罢了,军营里头的医舍,再洁净整洁又能好到哪里去?陈队正绞尽脑汁搜刮出来的这些优待,不过是怕她不渝,再闹到赢铣跟前去。
而这些所谓的“优渥”,林寓娘根本不需要。
可她越是不肯接受,旁人只怕越会觉得她拿乔,装清高,只会认为是自己给得不够多,不够让她满意,没到她心坎上,而非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
林寓娘规整好箱笼,拿出医箱背在身上,回头一看,吴顺竟然还没走。
不但没走,还将行李就地一扔,坐在上头,满脸好奇地看着她走来走去。
“你也要住在这里?”
“大将军没吩咐我往别处去。”吴顺耸耸肩,一开始她跟在林寓娘身侧就是奉了赢铣的军令,军令没有更改,她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住在哪儿都是住在营帐,不过是从这一处营帐换到另一处。我就先跟着你吧。”
说是奉从军令,但她护卫林寓娘,没将人平平安安送回大秦,反倒两人一起不声不响地跑回军营,别说赢铣了,就这么回去,恐怕兄长吴丰也饶不了她。
倒不如在林寓娘这里躲个清闲。
不过是多个同住的人,林寓娘也不为难她,点点头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吴顺安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道:“林娘子,你这人还真是闲不住。”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林寓娘皱眉看着她。
吴顺摇摇头,神情有些复杂,却并无恶意。
“人之处于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往上走,旁人往上走了,你便会掉下来。我兄长死中求生得富贵,论功转可入帐议事,已经算是走得很高了,但为着不掉下来,也只能尽力走得更高。”
又如赢铣,位居一品国公,开府仪同三司,战功赫赫,天下闻名,可为着不掉下来,还是得要远行千里之外,领着三五千兵马,冒着身亡命殒的风险征战沙场。
这世上人人都有欲望,人人都爱拜高踩低,身处低位就要努力挣扎向上,一旦爬上去,却又要防着旁人爬上来,一双眼睛还要盯着头顶,想着如何能再爬得更高。
“人人都想着不要掉下来,”吴顺困惑地看着林寓娘,“你已经身处高位,可却好似生怕自己往上走。”
如今连医舍里头的一个队正都知道林寓娘与赢铣有私,她不但不自矜,反倒生怕有什么好事
沾在身上,铆足了劲要同外头那些医工医婆搅合在一起。
林寓娘没听懂吴顺稀里糊涂地在说什么,不再管她,转身出门去了。
可出了医舍,方才被集合在场院上的医婆们都散去了,黄土地上洒了水,浮尘飞不起来,落叶、碎石都已经被清扫干净。
林寓娘环顾四周,瞧见余娘子提着扫把和水桶,正与旁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自己的医舍里头走。
“余娘子!”
余氏闻声抬起头,林寓娘同她招一招手,正要过去,却看见余娘子目光躲闪,仓促地低下头,回避了她的目光。
林寓娘愣在原地。
身后一阵响动,吴顺也走了出来,一看空茫茫的场院,禁不住笑出来。
“我就说队正怎么那么殷勤,堵在门口车轱辘话来回说,原来是为着拖延时间。”
等林寓娘再出来,外头都已经收拾完了,她可不是碰不着扫帚只能干看着了么。
“林娘子,跑了这么两天,连我都累了,你不如就暂且歇一歇,要帮忙什么时候不能帮忙?明日再说吧。”
吴顺一回头,却看见林寓娘垂头丧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让她干活,反倒不高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