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她干活,反倒不高兴似的。
古怪,当真古怪。
林寓娘仍想着余氏瑟缩的神情,也没顾得上吴顺说了些什么,胡乱点点头,回身进了医舍。
可苦熬了这许久,就算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林寓娘强迫自己阖上双目,眼皮却一抽一抽地闭不紧,就连额角也跟着生疼。
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听见外头有响动,林寓娘几乎是下一瞬就爬了起来。
吴顺睡眼惺忪:“是赵石他们回来了?”
林寓娘也不清楚,擦了把脸整一整衣裳走出医舍,才刚出帐外,便有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这味道极熟悉,血腥气、泥土的腥气,汗臭味,还有铁器与火气的烟尘味混杂在一起,这味道前不久她才闻见过,是战场上特有的味道。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声音,风穿入林引起的簌簌声,火堆中干柴崩裂,群马奔走恍若喧阗的金鼓,还有……人的怒骂与哀嚎。
林寓娘顿了一瞬抬起眼,这下总算知晓医舍中间为何会围着晒谷场那么大的空地——这是用来置放伤员的,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原先空荡荡的场院已经挤满了人,显现出完全不同的喧闹模样,担架、床榻,实在是不够用,就连铺在地上用来隔开尘土的布垫也不够用了,数十个,数百个伤兵就这么一排排躺在地上,有的如蛆虫一般艰难地扭动,有的则僵直地躺在那儿,日上中天,强烈的日光照在眼皮上也不曾躲闪。
有这样多的人受了伤,在流血,苍蝇逐臭而来,或是在人头上盘旋飞舞,或是俯身在伤口上吮吸,而那喧闹声……除了场院中此起彼伏的痛呼与嚎哭,几个军士盔甲齐备,手上握着鞭子,神态同先前在路上见到的高句丽军士一般严厉,口中呼和不休,在他们跟前的则是早前被驱赶着列队离开的医工们,医工们有的年迈,有的尚在壮年,此刻都一齐弯着腰,里里外外地将板车上拖回来的伤兵抬进场院。
也有的军士在场院中巡视,时不时用屈起的长鞭翻动地上伤兵的脸颊和身体,一旦发现停止呼吸,便又招一招手,让医工们将死人抬出去。
林寓娘不是没见过战场,不是没见过伤兵,也不是没见过死人——类似的场面,她早在十几天前便已经见识过一回,本以为那时候所见识的已经足够可怖,却不想,还有一日能见着人间炼狱。当日在赢铣帐下,虽然只有三个医工,但伤兵就是病人,除开人数多些,她只当与平日在医堂里坐馆一样救治。
但现在,伤者却全都被摆在烈日下,毫无尊严,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如同牲畜一般。
第100章第100章且偷生
“真是他们回来了。”吴顺打着呵欠走出来,见着满地的伤兵皱了眉,“我估计得没错,前头果然已经打起来了。”
林寓娘一时没应声,吴顺还以为她是不高兴,本来么,医工不能打仗,在军营里头原本就同能随意使唤的杂役差不离多少,鸣金收兵时,都是由医工们将人拖回来再行诊治。
能活的就包扎包扎伤口,活不了的便记下身份姓名,待战事结束和抚恤一起送还原籍去。
林寓娘一个娇滴滴的俏娘子,又与嬴铣有私,不住绛帐非得往医舍来,原本以为她是有什么特殊缘故,现下看来,倒是真不知道医工平日里都是要做什么的。
这也不要紧,看嬴铣对她的态度,顶多求一求,就能再让她住回绛帐去,眼不见心不烦。
“林娘子……”
吴顺正要开口相劝,却发觉林寓娘眼眶发红,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不像是惧怕,倒像是……伤心?
“林娘子!林娘子!快,快将人抬到林娘子那里去!她才能……”
场院另一头也有人在唤林寓娘,只是周围实在太嘈杂,声音好一会儿才传到这里来,吴顺抬头看过去,赵石被一群人军士围着,不知在做什么,抻着颗脑袋往这头看。
吴顺皱起眉:“这个姓赵的,怎么如此烦人。”
林寓娘是赢铣的人,这个赵石却一脸不知避嫌的模样,大庭广众之下就对林寓娘呼来喝去,丝毫不知男女大防。
“林娘子,我们还是回去暂且回避吧?”
林寓娘仍怔怔看着眼前,似是没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吴顺正要再劝,那头赵石一群人奋力挣扎,跨过地上一个个哀叫着打滚的伤兵已经赶到近前来。
“都说了,这伤口有得治,我知道谁能治!”赵石粗喘了一口气,“林娘子,这位将军腰腹破了个大洞,我知道你懂得缝合之法,你快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