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老儿的说服下,元春的母亲开始反复告诫元春不要再沉迷于读书作诗,而是应该多做手工活,帮助家里维持生计。元春虽听从了母亲的教诲,白天协助母亲干活,但夜晚只要有空闲,她仍然忍不住偷偷捧起书卷,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此时的元春已经十五岁了,而海瑞正好寄居在她们家豆腐店中,时常能看到她。海瑞品行端正,尽管看到元春美貌出众,却并未对其过分关注,因此元春对他也没有刻意回避。
张老儿观察到海瑞为人正直真诚,从未轻浮唐突,对待他们一家更是如同家人般亲切厚道,于是对元春说:“闺女,这位海老爷自从来到咱家小店,从未有过轻佻之举,也从不说些不合礼仪的话,他对我们的关心与尊重,就像对待家人一样。你也不必故意躲着他了。再说了,他长期住在这里,房间又不大,怎么躲也躲不开的。”因为张老儿的这一番话,元春也就不再刻意避开海瑞了。
当严嵩因其才智谋略受到皇帝的格外青睐后,他逐渐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无论言行还是策略,皇帝几乎是言听计从,严嵩一时之间权势滔天,此时已晋升为通政司要职。他在京城建造豪华府邸,购置奴仆婢女,不仅纳了两位夫人,还联手张志伯在外大肆从事卖官鬻爵勾当,收受大量贿赂。其中,一名唤作严二的家丁,在严府中深受主子信赖,自诩“严二先生”,成为了严嵩手中的重要棋子和心腹手下。
在这繁华京城,盛行两种榨取百姓血汗的手段——放官债和印子钱。何为印子钱呢?简单来说,若有穷苦小户人家急需资金做生意,却苦于没有本金,便会向放债者借钱。比如借一千文铜钱,每日需偿还一定数量的钱款,利息计算通常是本金的两倍利率,每日还款时,债主会在账单上盖上私人印章作为凭据,这就被称为“印子钱”,其利息极高,压得借款人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贫民往往只能接受这种苛刻的借款条件。
严二正是利用严府的权势背景,涉足印子钱业务,整天在外放贷讨债。人们都知道他是严府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也不敢轻易拖欠他的债务。于是严二的放贷规模越来越大,赚取的暴利愈发丰厚。他的每一次敲诈勒索,都隐匿着一个普通家庭的辛酸与绝望。而这背后,一场围绕权力、金钱与道德底线的神秘较量正在悄然上演。
那一年,京城遭遇严重旱灾,粮食价格飙升,张老儿的豆腐店生意也跟着清淡起来,而且还欠下了沉重的地税,面临官府紧迫的追缴,犹如火烧眉毛。一天,张老儿照例送豆浆到严府,正巧遇到严府管家严二在门房值班,瞧见张老儿满脸愁容,便询问道:“老张,看你这几天愁眉不展的,究竟遇上了什么事啊?”
张老儿见严二关心,便叹了口气道:“二先生,实不相瞒,我家的境况现在是愈发艰难了,愁得我茶饭不思。”严二追问:“你家人口不多,就靠这家老字号豆腐店维持生活,不至于陷入困境吧?是不是有什么官债私债逼得紧啊?”
张老儿点点头,如实相告:“正是这样,眼下米价高涨,店里生意又冷清,收入勉强糊口都不够。以前店里还能接待十几位常住的客人,如今只剩下一位名叫海瑞的海老爷,但他自己做饭,每月只给我们一两银子的房钱。如今地税逾期未交,官差天天上门催缴,我四处求借无门,真是苦不堪言。”
严二轻松一笑:“不过是些地税,至于让你愁成这样吗?”张老儿摇头叹息:“我们小本生意人,若是欠了钱粮,被官府抓去,三天一小审,五天一大审,只怕我的老骨头承受不了几次皮肉之苦啊。”
严二提出建议:“既然如此,何不先向那位住店的海老爷要些房租抵税,至少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压力?”张老儿尴尬地笑了:“说来也怪,我在京城开了二十多年客栈,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识过,就没见过这位海老爷这般节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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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二好奇:“他既然是老爷,应该是有前途、讲排场的人,怎么会这么抠门呢?”张老儿解释:“他并不是什么在职官员,而是来自广东的一位穷举子,运气也不怎么好。上次进京会试,因为误了日期,赶到京城时已经是四月,错过了考试。但他不甘心白跑一趟,就在我店里住了下来准备下次考试。他身上银两有限,主仆三人穿的衣服也不多,尤其是海老爷,进城以来就一直穿着那件蓝色布道袍,从没换过。听说他与翰林李老爷是同年的朋友,每次去拜访李老爷,总是同一套打扮,由此可见他生活简朴。不过他人很老实,从不占我们便宜,自入住以来,连水都没白喝过一口。这样的情况,我实在不好意思向他开口要房租啊。”
严二听完张老儿的叙述,突然一阵大笑,调侃道:“这种穷困潦倒的举子还想高中吗?好吧,看在你是个老实人的份上,加上你现在的窘境,我可以借你几两银子,帮你度过难关怎么样?”张老儿一听严二愿意借银子,如同囚犯听到大赦一般,立刻满脸堆笑回应:“二先生,您真是个大好人,如果您能信任我,借我一些银子解围,那真是救命之恩。我保证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归还。”
严二认真起来:“我这银子也是从别人那里周转来的,同样需要支付利息。我这里的规定是每两银子扣除二钱作为手续费,另外按月收取三分利息,每月结清。万一到期没能还清,利息还是要照样算的。”
张老儿心头一紧,深知八扣加三的高利贷代价巨大,但在目前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下,除了接受这笔贷款别无他法。他心想,咬咬牙,最多一个月就能还清,总好过明日遭受皮肉之苦,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于是,他下定决心,对严二说:“您的条件虽然苛刻,但我还是感谢您的信任。不知您能借给我多少呢?”
严二果断回答:“你想借的话,那就借你十两好了。”
张老儿听到能借到十两银子,除去交纳税款外还能剩下一部分用于生意周转,觉得这个数目足以应对当前危机,于是感激地道:“二先生您真是太仗义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您的大恩大德。”
严二摆摆手,一副江湖豪气:“互相帮助嘛,不用你特别回报,只要你按期还钱就行了。如果你现在就需要银子,就写个借据吧,我马上就可以把银子给你。”
张老儿坦言自己不懂怎么写借据,请求严二帮忙起草。严二毫不含糊,引着张老儿进了房间,亲自磨墨提笔,拟好了一份借据草稿,自己先诵读了一遍,然后交给张老儿查看。张老儿接过借据草稿仔细阅读,只见上面赫然写道:立借据人张某,现居住某地,经营某店铺,因急用无处筹措资金,特向严某借用白银十两,每两每月附加利息三分,约定一个月内连本带利全部归还。如逾期未还,则另计利息,并连同本金一并结算。为确保双方权益,特立此据为证。
张老儿盯着借据上的后两句条款,尽管字面上的意思有些模糊不清,但他想当然地认为那是说倘若一个月内未能偿还借款,则需额外支付一个月的利息。于是,他没多加思索,按照严二手中的样本一笔一划地抄写下来,丝毫不敢改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印记,然后恭敬地递给严二复查。
严二接过借据,满意地笑了笑:“果真一字不错。”随后,他在床头枕头下摸索一阵,取出一块银元宝,递到张老儿手中,说道:“这一块是十足八两,扣掉手续费,总共算是十两银子。瞧瞧,这可是纯度极高的元丝银,你自己验验看。”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张老儿匆匆瞥了一眼银子,便将其揣入怀中,满口称谢:“您老实在厚道,怎会有假货呢?”他口中连连说着“多谢”、“承蒙关照”,欢喜满怀地离开发财主严二,径直朝自家店铺走去。
而此时家中已是傍晚时分,妻子正焦急地抱怨:“你这一去就是大半天,你知道吗?衙门里的两个公差又来找你了,见不到你,他们破口大骂。说什么上司催得紧,明天必须全额缴纳,要是咱们拿不出这笔银子,怕是要牵连他们受罚,他们也无可奈何。幸亏海老爷和两位管家好言相劝,才总算让他们走了,约定明早就来收账。你倒好,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这都什么时候才回来,家里都快翻天了!”
张老儿胸有成竹地安抚妻子:“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明天保证有钱上缴。”他脸上始终挂着神秘的微笑,坚持让人备晚饭。妻子则嗔怪道:“一把年纪了,一点不着急,四下里都没处借钱,你还在这儿做白日梦呢!”
张老儿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说:“这可不是梦,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我让你瞧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银子,放到了桌子上,“你说这是不是梦话?”妻子见到银子,顿时转忧为喜,来不及询问银子的来源,夫妻俩欢天喜地吃完晚饭,一夜安睡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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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老儿打算带着银子去银号兑换成官银以便交纳欠款,并预备找回些碎银当作生意的本金。然而,当他走进银号,柜台前的工作人员查验过后,一声惊呼:“这银子可不好!”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让张老儿瞬间僵住。
张老儿听闻银号掌柜断定那块银子有问题,心头一震,愣在当地半晌,哑声问道:“何以见得它是劣质的?”掌柜的语气笃定:“这分明是掺杂了铅的,表面一层薄银,内里则是杂质,这样的银子自然算不得好。你可别狡辩,我们在银库行当混了几十年,这点眼光还能没有?”张老儿一时哑口无言,心如刀绞,只能脚步匆忙地冲出银号,直奔严府,一心想要找严二讨个说法。
赶到严府时,得知严二因随严嵩大人上朝,此刻并不在家,归期亦未定。张老儿无奈之下,只好在严府对面的一户人家门前蹲守,心中懊悔不已,痛恨自己拿到银子时为何没仔细查验,如今却被别人所骗。如果严二不承认此事,他又该如何应对?同时他也想到,严二毕竟在地方上颇有名望,应该也是被人蒙蔽而非有意为之,而且昨日对他的那份热情周到,绝非会抵赖之人。张老儿就这样在原地反复思量,直至日上中天,严二才终于出现。
严二远远看到张老儿,却假装视而不见,紧跟在主人身后进了府邸,迟迟没有露面。张老儿因为常给严府送豆浆,府里的仆役对他还算脸熟。每当有人走出府门,他就上前打听严二的行踪,得到的回答却是:“严二正在楼上服侍老爷用膳,餐后还要协助老爷处理文书工作,事务繁忙,哪有工夫出来见客?你若想见他,只能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