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嬴铣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堂下,祭祀之事已了,他原本是来回报的,但事情报告完毕,他却一个人被留下,谈论的还是立储的大事。
一听这话,嬴铣没有半点停顿,立时躬身下拜:“臣惶恐,陛下春秋鼎盛,何必考虑未来之事。”
“你我之间,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这几年,朕也的确渐感力不从心,尤其是东征归来之后,看见燕王、晋王这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家,也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朕也该放手让他们承担些事务,以备将来。”皇帝摆一摆手,“燕王才高,晋王孝顺,又早早立了世子,依卿看来,是谁更能承担大任?”
嬴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屈膝再拜:“臣惶恐。”
“快起身,今日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何必行此大礼?你不必有所顾忌,有话直说。”
“此为陛下家事,恕臣不敢妄言。”
又过了许久,皇帝笑起来。
“朕老了,如今满朝忠臣,人人都畅所欲言,纷纷上书推荐储君,唯有你避之不及。不过是要听听你的意见,又不是真让你择选东宫,不愿说便不说了,这么害怕做什么,快起来吧。”
嬴铣仍是告罪,被皇帝又劝了几句才起身。
“你啊你,你这个人,就是太过冷情,太过无趣了,倒不如你家里头的那个。聘礼已经准备好了,嫁妆也已经备下了,准备什么时候迎回家里头?”
嬴铣才刚站直的膝盖又是一弯。
“回禀陛下,平陆县主不懂政事,只是从前受过燕王妃恩惠才会……”
“行了行了,不过是闲聊而已,街头巷尾都在说的话,怎么到了宫里头来反倒说不得了?倒把你吓得这样紧张。”皇帝又笑起来,“战战兢兢的,可知道坊间已有传言,说岁星在晋,晋地是晋王的封地,拐着弯地说他有天命呢。”
嬴铣眼皮一跳:“臣……”
“行啦,流言都传到宫里头来,就连洒扫的宦官都能说上一两句,朕的大将军反倒不知?若真如此,朕该要怀疑你是不是闭目塞聪了。”
嬴铣只得沉默以对。
“晋王是个孝顺孩子,这些年燕王周游天下,都是他侍奉左右,这回也都是他在床榻侍疾。但要坐稳这个位置,光凭孝顺可不够,燕王倒是有些才干,眼界也宽,只是子嗣不封,的确是个问题。储君的人选,朕还要再细细思量,既然天象有异,倒也不可不纳入考量。
“只是钦天监都没曾上报过的星象,怎么先在民间传扬开了?”
毕竟才刚病愈,皇帝说过长长一番话后便有些气促不匀,捂着帕子轻咳许久,指派嬴铣道:“你门路多,又与那些不良人相熟,便派你去,在民间细细搜寻,看究竟是谁私窥天象,扰乱视听。”
兜兜绕绕大半天,这才说到正事来。
满朝文武百官,牵系千丝万缕,幽王虽然占长,但太早入住东宫,反倒令他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如今也已经被废就藩。余下的两个嫡出亲王,燕王占长,又有才干,是毫无争议的大热人选,但晋王虽然年幼却性格仁厚,又已经有封为世子的嫡子,也有不少人上书推举他做储君。
中秋大宴之后之后,案上堆起来的奏折里十封倒有八封与议储有关,燕王和晋王都是出自先皇后膝下,长孙越身为国舅,不管是谁当太子他都是太子的舅父,原本没有必要出言,但既然女儿做了燕王妃,也不得不跟着夸了几句燕王;裴方正一向对打仗之外的事不大上心,与燕王、晋王都没有姻亲关系,但还是似是而非地上书夸了几句“燕王年长,有才能”,“晋王子嗣丰茂,有孝心”之类的废话,是谁也不想得罪。
唯有嬴铣是打定了主意不出声,也当真一个字也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来。
也是因此,皇帝才打算将此事交由他来查探。
可嬴铣听了这话,却是掀袍下拜,跪地磕头道:“陛下宽宏,恕臣不敢领命。”
“你要抗命?放肆,你——”
当着皇帝的面反抗命令,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皇帝拧眉拍桌正要斥责,情绪一上头,反倒被一阵猛烈的呛咳所打断,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血色,很快又消失了。
皇帝勉强顺了顺气,怒道:“徐国公好大的架子,拒不领命,你这是要造反吗?!”
“请陛下息怒。”嬴铣仍是说,“此为陛下家事,恕臣不敢多言。”
皇帝是天下之主,两位储君人选也都是他的儿子,议定储君,虽然是攸关天下的大事,但往小了说,也只是皇帝的家事而已。
如今燕王与晋王争夺东宫储君,也不过是两个儿子争夺家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