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顺又看了她一眼。
“并非所有兵马都是披甲军。”
一套盔甲,一匹马,一样兵器,全部置办下来,能够五口之家过上一年甚至两年的花用,若是人人都披甲,人人都骑马,供养一支军队的开销,就能拖垮整个国家。
“募兵都是精锐,虽然精干,但人数毕竟太少,作战时人数不够,就会征发壮丁。”吴顺耸耸肩,“募兵能够武具齐备已是大开销,哪里能有多余的装具给征兵,被征发的士兵,又大多都是贫苦百姓,少有能够买得起盔甲、武器的,更不要说马匹了。”
何况被征入伍的往往是最穷、最苦、最没有门道的,他们连贿赂征吏的钱财都没有,又怎么拿得出置办武具的钱财。
没有马匹,就只能成为步卒,没有盔甲,就只能用肉身抵御敌人刀剑。这些人的结局,往往在入伍时就已经注定,甚至有许多人在征发时就熬不过去死了。他们在军中要做最苦最累的活,冲锋陷阵时,他们便是前锋,便是精锐们的盾牌,在大多数时候,他们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个数字。
仅此而已。
“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竟然连征兵也不知道,也没听家里长辈说起过?这样的事情,在哪里都不鲜见,往前几十年,大秦还不叫大秦的时候,也常有。不过大秦四海承平,如今东征高句丽,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参军,只怕不能建功立业,倒的确没听说哪里要征壮丁。”
林寓娘十五岁就嫁了人,嫁的还是个被家族放弃的瘫子,哪里有什么能说故事的长辈。
不远处的惨剧仍在继续。壮丁们长途跋涉,饥困交加,眼睁睁看着鞭子劈下来,竟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就在林寓娘同吴顺说话的当口,已有不少人被打得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骑在马上的军士们毫不在意,用鞭子抽了两下不见动弹,就指派还能动的士卒们抬起他们扔到一边,而后继续驱赶士卒们往前行进。
“他们……都只是百姓。”林寓娘心神俱颤。
挂着个征兵的名头,没有盔甲,没有武器,脚步虚浮,一旦倒下,就会被弃置路边,他们连自保的力气都没有。
这哪里算得上军士。
和她一样,都只是百姓而已。
“不,”吴顺摇摇头,“他们是敌军。
“高句丽原是汉四郡,风俗与中原相类,与汉民一般服右衽,血脉相通,容貌相似,娘子看见他们受苦,会有所同情也是难免。但他们不是大秦百姓,而是敌军。
“高句丽阻断新罗、百济朝贡,明面上是联合百济进攻新罗,实际已怀吞并三国之心。既平陇,复望蜀,前朝三征失利,高句丽对中原已存轻视之心,明知新罗已经向大秦求援却仍是不肯休战,先立京观,再建城墙,待其降服新罗,吞并百济之后,必有举兵西进的一日。或许暂时波及不到中原、长安,但营州一带,只怕难免寇边。既然敌我必有一战,自然是要在我方粮草充足,而敌方势气未成时主动出战。”
营州一带的生民,才是大秦百姓。
有敌人在身侧,吴顺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语气中的坚定却不减分毫。
林寓娘抿了抿唇:“我不明白。”
吴顺却笑了:“娘子怎么会不明白。你我身在此处,若是被他们发现,难道扶余人会将你我奉为上宾吗?”
当然不会。
正如吴顺所说,他们是敌军。
“但他们都是平民。”林寓娘仍不解,“错的是高句丽的君主,为何刀剑所指的却是百姓?”
吴顺仍是摇头。
“上了战场,就没有对错,只有敌我,只有生死。”
两人一马安安静静地伏在草丛里,直到看不见高句丽军队旌旗的影子之后才敢起身。
“敌军来得这么快,只怕不过今明两日就要交战。”吴顺面色沉凝,伸手将林寓娘拉上马背,“还请林娘子再多忍耐些,我们得尽快归营。”
“什么?我……”
才刚开口,便被灌入的劲风呛个正着。吴顺根本没给她商量的余地,只是谕告而已,狠抽几鞭子策马朝南一路狂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