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钟玉兰走了,她摸摸自己的脸,也准备走了,继续悄悄在会场里游荡加看小人书。
等下午的研讨会,她到时间便进去等了。
一个足够容纳七八十人的小会场,前面有主讲台,下面甚至不是椅子,而是一个个没有靠背的木头凳子,说实话,有些简陋,但坐在里面的人都坐得很庄重。
闻慈找到自己的位子,是在后排。
剩下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上午那个鼠相男也没在,看她面孔生,年纪小,也没什么人跟她搭话,闻慈也没什么结交的心思,便在自己位子上老老实实坐着。
等到快两点钟,底下的凳子坐满了,几个明显年纪大的同志从前门走进来。
为首的,赫然是上午刚见过的钟玉兰。
闻慈立即坐正鼓掌,不愧是大佬,有牌面!
这几个都是目前美术界排得上号的人物,他们主持研讨会,是真心给年轻画师们分享的。
这会儿的会议特别简单,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长篇导入,研讨就是研讨,简单的几句介绍过后,钟玉兰便直截了当开口了,“各位同志,你们都是如今连环画作者里的佼佼者,你们认为,我们当今创作的主题应当是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尖锐。
底下没有人抢答,大家都在心里暗戳戳的想着,当然是红色正能量了?
钟玉兰道:“上午,我们展馆发生了一场小插曲,关于创作的题材、关于主人公的选择、关于表达的目的,都展开了一场争论,这些问题,也是困惑我很久的。”
闻慈惊讶地坐直身体,等待着钟玉兰后面的话。
钟玉兰完全没有架子,她就像个普通朋友、老师一样,语调带着亲切的笑意,“上午那场争论的结果,是包容和开放胜出,我是很高兴的——我们美术工作者是为什么工作?为美,为艺术,为文化,为人。我们想让更多人接受我们的作品,那就不能狭隘,如果连画师本身都狭隘了,那作品是画师的影子,那大众又能接收到什么样好的作品呢?”
画师们紧张地抬起头,心里对这场研讨会的主题有了些猜测。
钟玉兰温和地道:“今天我想和各位同志讨论的,就是包容。”
钟玉兰谈了很多,她在美术这一行干了数十年,各种形式的美术创作,从插画到连环画甚至电影都涉及过,她从自己从业这么多年的亲身经历切入,为大家谈包容的重要性。
“我们要允许各种题材、各种人物的出现,打开眼界,只有我们的思想开明了,才能画出各种开明的作品,各行各业,男女老少,都值得成为我们作品里的主角。”
闻慈听在耳中,心里五味杂陈。
钟玉兰这种观念,在现在是多么少有、多么开阔啊。
画师们有深受震动、若有所思的,当然也有一脸不以为然的。
等钟玉兰请大家自由发言时,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画师站了起来,他道:“钟老师,我尊重您的看法,但是我觉得,题材必须是要在画师手里就限制住的,有一些不健康的、不正义的、反面的,属于毒草!它根本不该让大众们看到!”
钟玉兰颔首,“是的,我们应该要批判这些,给大家带以积极的影响。”
闻慈心想,宣扬违法违道德底线的作品当然不对,但现在的情况是,连批判它们的作品也很少,大家都怕被揪小辫子,怕被有些人拿住,索性就根本不涉及这种人物了。
青年画师又道:“那您刚才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了,钟玉兰依旧很平和道:“除去革命,除去斗争,极少部分的科普类连环画,这些年来我们还出版了什么其它类型吗?在座的各位,都画过什么题材?正在画什么题材?难道我们这么大一个华夏,就没有点其他东西可画了吗?”
青年画师一愣,抿抿嘴不说话了。
钟玉兰请他坐下,面向大家道:“我想让大家开拓视野,不是想让大家画那些不好的、不健康的东西,我们的一线工人们辛勤地工作,除了抢救厂子财产,难道其他生活就没有意义了吗?我们的农民同志努力劳作,难道他们的劳动本身,就不值得画吗?”
她的语气几乎有些怅然了,但看到下面一张格外年轻的面孔时,又觉得有了力量。
钟玉兰拿起手边的一本书,向大家展示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