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作别而已。
林寓娘的确是有正事,再加上她骤然被封县主,俗务诸事繁多,一时顾不上回帖也是正常,席间曾经给她递过帖子,帖子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的贵妇人们,看在她的确立有功绩的份上,倒也不好再拿这事为难她。
裴二僵着脸饮了杯菊花酒,勉强将满腹邪火压下去,林寓娘笑了笑,又朝方才出言替她解围那人看过去。
她在长安停留的时日并不多,认识的高门贵女更是屈指可数,正好奇究竟是谁会替她说话,一看之下却是怔愣。
竟是江婉。
她与裴二只有一面之缘,会认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她没能认出江婉,则是因为对方的变化实在太大。
还记得当年她离开长安时,江婉才刚行过及笄礼,十来岁的小姑娘,活泼又明媚,热烈的笑容下藏着数不尽的讥诮与天真恶意。
流觞亭里的一场诗会,她不懂作诗也不通礼仪,被误会成盗贼窃匪也无从辩驳,只能涨红着脸落荒而逃。那时的孟柔,面对着郑瑛、江婉这些自小在锦绣堆中长成的贵族女子,就连嫉妒也没有道理,唯有自惭形秽而已,就连那场诗会背后潜藏着的恶意,也是多年之后不断反刍,才能够幡然醒悟。
她们从没将她当成过家人,请她赴宴也只是以她取乐而已。
如今再见到江婉,明媚张扬的小娘子已经挽起发髻,穿着重工深衣,成了一位宝相庄严的贵妇人,衣料颜色着重暗,衣样也是老气横秋,满是福寿纹路,头上金玉琉璃发簪几重重,却根本掩盖不住她眉目之中的疲累颜色。
林寓娘早前曾听嬴铣提过一嘴,她离开长安城时,江府中所举办的正是江婉的婚仪。
江婉面色和煦,有意示好,见林寓娘接了自己的话头更是面露喜色,她热切地看向林寓娘,似乎又找回了当日在江府时的几分风姿,看着林寓娘的神情,分明也是认出了她,可随即林寓娘却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便挪开了视线。
江婉一怔,忽而想起来,眼前这人已经不是孟柔了。
已经不再是当日初到江府,旁人给她两份好脸色,便高兴地忘乎所以的那个庶人了。
提到军营里头的事,也有人生出些许好奇:“从前只以为军营里头都是些打仗的壮汉,若不是县主娘子,妾都不知道原来军中也有医工,还有女医工。”
“原来女子也可同父兄一般建功立业。”
也有人缠着林寓娘问她在军中的见闻:“听说高句丽人风俗与汉人一般无二,他们可也是同中原人一般写汉字,说汉话?他们的军队,可也同秦军一般骁勇?”
打仗都是男人的
事,女人们只管在家相夫教子,躺在父兄、丈夫的功绩上好好度日也就是了,何况席间有许多妇人,她们的父兄与丈夫都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并不会如同嬴铣、长孙乾达一般征战沙场。
于是东征高句丽一战打了这样久,对于安居于长安城里头的高门贵女们来说,也只是一场遥远的战争,可以说道的也只有战报上的三言两语,和因为战争受到影响的新旧衣料,至于战争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战争里头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就算心里当真好奇,拿着这个由头去问家中男人,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句,打仗都是男人的事。
仿佛多问几句都是僭越。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去过战场的女子坐在宴席上,妇人们就算面上不显,心里也十分好奇,忍不住就开口问了出来,排山倒海一连串的问话险些淹没了林寓娘。
林寓娘有些支应不住,下意识看向上首的长孙镜。
众人这才想起,长孙乾达因为战事不利而称病在家的事。
可既然请了林寓娘赴宴,高句丽一战便是怎么也绕不开的话题,长孙镜神色讳莫如深,见林寓娘看过来,反倒显露出几分温和豁达神情。
“因为军功获封的女子,我们都是头一回见,在场之中,也只有平陆县主曾到过战场,还请林娘子不吝赐教,也让我等孤陋寡闻之人开一开眼界。”
“是啊,往常问起这些,都无人肯同咱们说一说,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寓娘嗅着清幽檀香,听着时不时从山林间传出的清脆鸟鸣,端坐在这云波台上,就连萧瑟的秋风也多了几分暖。
世家大族的女子,就连上山打醮参拜三清,也是足不沾尘,志趣高雅,她们想要知道的,当真是真实的战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