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为人臣,无才无德,为人子,弃义离亲,为人兄弟,苗而不秀,不足为训。”族老的拐杖重重敲击地面,“既然知错,可会悔改?”
荆条抽在身上的那一瞬,全身肌肉也跟着绷紧,伤处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战栗,还没忍过这阵疼,下一道刑罚如期而至。江铣浑身都被血水、汗水打湿透了,大颗大颗混着红丝的水珠顺着发丝低落下来,击打在地面上,散成一团水花。
足足三十棍,肋骨似乎断了,肩骨也应当折了,江铣紧紧闭着眼,咬紧牙关,腮骨突起。
开口却是:“不悔!”
怙恶不悛,顽固不化,既然不肯悔改,自然就该出族了。
族老长叹一口气,微微抬手,四周仆从簇拥上前来,剥去江铣衣衫,扯去他的鞋靴,拔去他束发玉簪,让他同罪人一般被发跣足,又有人捧来香案供炉,笔墨纸砚。江氏列祖列宗都在长安国公府内院,情况紧急,来不及在祖宗牌位面前清算,只能以三柱清香为媒,请天地神明都来做个见证。
再有沉甸甸一大本族谱,业已翻到正业。江氏子铣,行第五,字晦明,政启十七年中举为探花郎,武功四年征东突厥擒可汗有功,升右卫中郎将。
余下的事还没来得及抄记上去,族老便提起朱笔,将江铣二字,连带他的所有事迹一笔勾去。
自此,兰陵江氏再无此人。
“今逐尔出族,戒之慎之,好自为之。”
族老们远在兰陵都能及时赶到,麟游县百姓们更是消息灵通,一大早,别业门前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众人摩肩擦踵,从清晨直等到烈日高照,终于看见一个散着头发,光着脚,浑身伤痕的人蹒跚走出来。
“他就是那位大将军?茶博士说他有九尺高,力大如牛,身如重山……这怎么……”
“浑身都是伤,又这样瘦弱,倒同那些打马过街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他出来了,这就是被出族了……他还是大将军吗?”
“去去去!都一边去!国公府邸门前怎可如此放肆!”松烟抱着披风匆匆赶来,一边呵斥着围观者,一边抖开斗篷遮住江铣头脸。
五郎生来尊贵,年少成名,向来心高气傲,平日受了再重的伤也不肯轻易表露颓色,怎可这样轻易被人看来看去,议论不休。
可他的驱赶不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倒招惹来进一步的羞辱。“啪”地一声响,不知是谁掷来一枚鸡蛋,砸在两人身前碎裂了。
“不忠不孝的东西,还有脸苟活于世,呸!”
这仿佛是一声号令,人群中又有许多人扔来杂乱的东西,烂菜叶,烂泥巴,还有路边随手捡来的碎石块,只要能发泄厌憎之情,都只管往江铣身上扔去。群情激奋之下,松烟自顾都不暇,又哪里能护得住江铣。幸而很快有披甲武侯赶来。
“国公府邸门前,何人在此喧哗!”
周围百姓止了声,前头的人想走,又被后头的人堵在巷道中,一时竟是动弹不得,松烟瞅准机会,连忙扶着江铣悄悄离开。
江铣已经出族,江府别业,江府的所有产业,已再无他容身之地。幸而江铣早早在麟游县置了另一处院子,原是为了安放孟柔,如今看来,倒像是有先见之明。
院子里住着的是庶人,院门也十分简朴,跨过门槛绕过照壁之后,才能看见连绵不尽的亭台楼阁,如画一般的小桥流水,还有无处不在的丫鬟仆妇。
江铣伤势颇重,能够强撑着走回来属实不易,见到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下一松,竟是瞬间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松烟捞不住他,连忙招呼众人:“死了吗?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搀扶五、五郎。”
江铣被出族,原先的行第就同他再没什么干系了,兰陵江氏自他以下的弟妹都会重新序齿排行,七娘会变成六娘,十二郎也会变成十一郎。
院中的人,也不当再称江铣为五郎,而该改口叫郎主了。
想到这里,松烟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亭台楼阁的维护需要钱,水道疏通也要钱,豢养这样多的仆婢,每日也都开销不小,如今江铣已经被赶出江府,虽说原先置办院落,购买仆婢,外加每日管理院子的开销都是从江铣私库中出的,同江府原就没什么关系,但出族之人,按律是不能任官的。
不能任官,别说接下来进项没有着落,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没有官身庇护,也难保不被人盯上。
偌大的一个院落,院落中这样多的人,往后又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