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官船庇护,北上的一路倒不算太艰难,只是进了幽州城关,又进了州治范阳县,那位同年一看见林寓娘便晕死过去,醒来之后不住怒骂掌柜的不干人事,林寓娘好说歹说地劝他冷静,可同年带着她到刺史府门前,又遭遇了一场刁难。
最后还是府中参军出迎,查验了林寓娘的过所,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这才点头放他二人进去。
“……《素女经》曰:知阴阳之道,悉成五乐。敦睦夫妇之伦,是周公之礼,阴阳相合,亦是顺应乾坤之序……”
林寓娘行医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区区夫妻敦伦而已,还不至于让她内心生出什么波澜。刺史夫人原本听得耳热,可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那些羞赧竟也渐渐消退下去,将她说的都认真记在心里。
正说着话,有侍女打帘进来禀报:“李夫人、、洪娘子等众位娘子已经到了,夫人要移步吗?”
主家有客人,林寓娘不便多留,就要起身告辞,刺史夫人却伸手将她按在原地。
“急什么,你方才不是要给我开药方么?”刺史夫人若无其事,眼神不住往外瞟,“来的都是自家亲戚,你写完再走,不必避忌了。”
“是。”
刺史夫人一抬手,屋里屋外的仆婢们立时都动起来,燃起香炉,端上桌案,摆上坐榻,再有胡商运送来的各色水果、府中厨司制备的各色糕点,整整齐齐一摆好,客人们走入花厅时,一桌宴席就已经整治齐备。
说着都是自家亲戚,但能够刺史夫人攀上亲戚的,自然也都不会是什么等闲人物。一时间衣香鬓影,香风阵阵,寒暄过后落座,有人奇异道:“怎么这里还有位娇客?”
幽州城就这么大,常来常往的也就这么些人,骤然多出个生面孔,人人都惊讶。
刺史夫人道:“这是……”
林寓娘放下笔,膝行一礼道:“民女林氏,见过诸位夫人娘子。”
这是她精心学过的礼仪,一举一动挑不出任何错处,再加上那分泰然的气度,竟让人有些不敢轻视。民女,林氏?林寓娘虽然见了礼,却像是什么也没说,席间客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听刺史夫人开口。
“这是从长安来的林女医。”刺史夫人眉目含笑,“林娘子医术极好,先前老夫人的病,就是她给治好的。现下正帮我调养身体,也很不错。”
“竟是位女医,还是从长安来的?!”
席间贵人们发出阵阵惊呼赞叹,林寓娘垂眸静坐,没有反驳。
刺史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幽州繁华,刺史又身居高位,在府上养几位医工不过是花费银钱的事,但女医则不同。一来女子不能参考,太医署在籍的医工里就没有女子,医术过人的女医本就是千金难寻,更何况林寓娘还是从长安来的——长安,那是天子脚下,钟灵毓秀之地,人才辈出也是应当。
自然,林寓娘过所上消不去的,禁止她靠近京望各县的那行字,就不必同众人说道了。
席间主客都是妇人,倒也不是都没见过女医,生产时助产的稳婆也通医术,同所谓女医应当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像林寓娘这样年轻漂亮,又被刺史夫人赞誉推崇的,还是头一回见,围着林寓娘看来看去问个不停,她一一答了,又听人道:
“你说你是女医,可也同其他医工一般会诊脉?”
林寓娘点了点头,那人就又伸出手。
“既如此,你来摸一摸我的脉象,看能不能瞧出什么来。”
林寓娘面上仍旧噙着笑。
“医者断症,有望闻问切四法。娘子所言切脉,实则是四法中最末。”林寓娘道,“敢问娘子,近来是否常常浑身沉重,乏力不堪,夜间多梦难眠,而白日却又嗜睡?”
娘子惊愕地睁大眼,左右人都朝她看过来,她也心怀惴惴地点点头。
“这、不需切脉也能看出来?”她有些着急,“我是生了什么重病么?”
“娘子不是生了什么病症,只是阴阳失衡,气血不调,当禁用寒凉之物。”林寓娘笑道,“像昨日那样的冰饮子,不宜再用了。”
那娘子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吃了饮子?!”
这话把周围人都吓住了,不经把脉,光看面色就能断出旁人昨夜吃过什么,这简直不是医术而是巫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