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顺看着那五个面白瘦弱的军士,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被吴丰一瞪,将话咽了下去,草草行过礼便走了。
只留下吴丰满脸郁卒。
赢铣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是,大将军。这……”吴丰犹豫再三,还是把心一横开口道,“顺娘与林娘子待在后方,不会有问题,为何要多此一举,派人去保护他们呢?”
“令妹方才说了,医舍缺人手。”赢铣纠正他,“拨派这五个人是为了补医舍阙,而非是什么保护。”
若敌军真打到医舍里头去了,这五个人又能护得住什么。
吴丰不解:“可是,在这时候把人往回派……”
赢铣突然笑了笑。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她们想得着实深远,也着实清醒。”见吴丰仍是一脸犹疑,赢铣也不欲多言,只道,“待回营之后,你再向她细问吧。”
赢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吴丰也只得点头按下心中疑惑。
又过了一刻,有军士赶来:“禀告大将军,何力将军伤口崩裂,提前回营了。”
赢铣缰绳一紧:“西线战况如何?”
“何力将军不辱所托,敌军果然已被引动,朝东而来。”
听说战况尚在控制之中,赢铣脸色好看了些,传信让底下士兵们切勿恋战,配合着何力的脚步提前收营。
接连两日都是如此,赢铣帐下士兵按时出营,按时归营,途中遭遇敌军时而正面迎击,时而未战而退,若是不计算那些受伤倒下的士兵,竟比平时操练时更加规律。
又过得一日,吴丰收到手下千夫长上报,有军士受伤后自知体力不逮,自请前去医舍帮忙。
阵前脱逃,从前线逃到后方,和从战场逃回家乡的逃兵又有什么区别?何况人人都知道此时战况紧急。吴丰当即怒不可遏,就要让千夫长将人叫来,当众军法处置。
可想到他们要去的是医舍,脑袋里头像是有根弦跳了一下,吴丰按下满腔愤怒,先去同赢铣说了这事。
“……属下当时就说,不该听顺娘的话,把人从前线调回去。这下好了,手底下的兵有样学样,都得往回跑。”催促赢铣快下指令,重罚怯战之人,稳定军心。
吴丰看似抱怨亲妹,实则也有责怪赢铣的意思,赢铣不是没有听出来,但他没有在意。
“愿意留守后方的军士,不要阻拦,尽快将他们调拨回去。”看吴丰一脸欲言又止,他只宽慰道,“你且看明后两日便知。”
又过得两日,秦军仍如游鱼一般诱引敌军,敌军却好似看穿了秦军拖延的战术,不过纠缠几步就不再追逐,而是归守中军。数万敌军黑压压的犹如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在山头与河谷。
连续几日纵横诱敌,受伤阵亡的士兵越来越多,吴顺心头仿佛也被一大片乌云笼罩,可随后他却发现,军中缠绕着纱布的伤兵越来越多,许久不见的熟面孔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就连赢铣最开始调派回医舍的五个军士,竟然也想办法调回来了。
“回禀将军,有虽然受伤,但腿脚尚且便利的同袍愿意与我换值。”其中一个军士挠了挠头,憨厚一笑,“他说我身上还有些力气,得往该使的地方使。”
吴丰不由怔愣,回首再看,秦军以少克多,纠缠敌军数日,激战不止,就连药材也渐渐少了,底下军士们想要调拨去医舍,他也按照赢铣的吩咐从不阻拦。
可是,这么久了,在医舍简单包扎后归营的军士们越来越多,打眼一看,十个里头能有八个挂着彩,军心却不但没散,反倒更加稳当下来。
顺娘同林娘子应当是在医舍做了些什么,不然不至于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吴丰突然升起一股好奇心,想亲自到医舍去一探究竟,但很快他就没了这机会。
毕竟敌众我寡,等数悬绝。这几日秦军东冲西突,把高句丽人逗引得到处乱跑,几番回合下来,终究是让敌军大略探清了秦军虚实——不过数千人众,正如案上鱼肉。只要高句丽集中力量,进军剿灭,这一小股秦军就算反扑,能够造成的伤害也极为有限。
林寓娘与吴顺归营的第十日,秦军终于支应不住,被迫与高句丽主力正面冲突。
经历数日对阵,期间又下了两场雨,赢铣与吴丰的盔甲上早已经沾满泥浆。高句丽步兵步步紧逼,骑兵铁蹄绕两侧包夹,赢铣带着几千人马,是拼死了才在敌军合围的前一刻从侧翼撕开一道口子冲了出去。而高句丽骑兵毕竟是精锐,一番拼杀过后,秦军死伤惨重,就连吴顺也中了一记流矢,幸而被胸甲卡住,他才没有受伤坠马。
从军这么多年,吴丰还是头回被人追得这般狼狈,说是丢盔弃甲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