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婚书。”他道,“一张是江铣与孟柔的婚书,另一张,是赢铣与林寓娘的婚书。”
“你——”
胡医工小声道:“二、二位,其余的事不妨先放一放,大将军这伤……”
随着赢铣的动作,伤处流出的血越来越多,里衣边缘处耷拉着不断有血滴砸在地上,胡医工看着就是一阵心惊肉跳。林寓娘也知晓,赢铣是大将军,统帅全军,在场所有人都以他马首是瞻,不论是从医者的角度是从顾全大局的角度看,现在最要紧的是给赢铣治伤。
她抿着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刺道:“这是你强行让我签的,根本就不作数。我……”她很快反应过来,“有我和老师的婚书在前,你费尽心思拿到的不过是两张废纸而已!”
“你已经被他休了。”
“什、什么?”林寓娘只觉得他在胡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写下放妻书,文书就在我长安的府邸。”
放妻书……
林寓娘与楚鹤之间没有夫妻之实,只有师徒之谊,当日两人之所以会成婚,一来是为了行走方便,二来也算是圆林寓娘的一个念想。放妻书,无缘无故的,楚鹤怎么会写这种东西?他是世上最知道她志向,也最肯相信她的人,连医书都托付给她照管。三年前楚鹤托公主送来过所,便是知道她不愿留在长安,更不愿被旧事所桎梏,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休妻,又怎么会将放妻书交给赢铣?
“你对他做了什么?”若不是赢铣威逼,楚鹤绝不可能写下这种东西,“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什么也没做。”赢铣嗤笑,“至于他为什么会松口,我也很想知道。”
是楚鹤……松了口?
林寓娘怔住。
“大将军,林娘子……两位祖宗!什么时候了,尘年往事能不能先放一放,大将军的伤口还在流血呐!”,旁人都不敢说话,唯有松烟急得直跺脚,他也没指望能劝得了两人,转为问胡医工道,“老先生,您究竟有多少把握能治好,能不能说句准话!”
“老朽,老朽……”胡医工又抹了把汗,“三成……不,约莫两成。”
“你!你这老匹夫,昏聩无能,分明是在滥竽充数,人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只剩两、两……”
国字脸的将领脾气暴躁,说话间就要拿胡医工出气,旁人好说歹说才拦下来,胡医工整了整领口,解释道:“早些时候来医舍,箭未伤及心脉,拔除止血后静养一段时间,或许也就好了,可拖了这么久才来……”
箭杆断了一半,原就难以拔出,赢铣中箭之后非但没有及时医治,反倒顶着箭伤与敌军鏖战一日一夜,眼下箭簇移位,伤口扩大,血越流越多,就算没伤心脉也伤了血管,他能撑到现在还有意识,一半是底子好,另一半则当真是有天命庇佑。
“拖到现在,已是不能轻易拔箭。”见周围人疑惑,胡医工换了个容易理解的说法,“大将军的身体,就像个被石头碰坏的陶罐,陶罐上裂了一道缝,石头正巧卡在了裂缝中间,因为有裂缝,陶罐里的水不断渗出来,不及时弥补迟早要漏完。但若是挪开这块石头,陶罐立时就会碎掉。”
要想治这伤,便得在陶罐碎裂、鲜血流尽之前,取下石子,补齐陶罐。这谈何容易。
国字脸蔫了声息,松烟突然想到什么,回身将人群中的赵石扯出来:“小郎君,我记得你也是个医工,你有几成把握?”
十来个人齐刷刷看过来,赵石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两眼一翻就要厥过去,幸亏胡医工眼疾手快,掐住他人中不放手,这才让人清醒过来。
可醒过来了,面对赢铣前胸上黑洞洞一个大口,赵石也是毫无办法,哭丧着道:“某不是医工,某只是个医生,是、是被范阳县衙强征来的医生!”
正经医工都无计可施,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医生能有什么办法!
一老一少,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哭天抹泪,众人一时沉默。
胡医工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不是他不愿意救治,实在是情况危重,二成可能不伤心脉,顺顺当当拔出箭簇,八成可能,则是在拔箭过程中,赢铣便因伤死亡。若再拖一拖,就连这仅剩的二成也会消失。
但若是现在拔箭……责任谁来担?
赢铣是一
品国公,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他要是出了事,所有人都难逃干系,况且他还是东征高句丽的两州府军主帅,他若是倒了,这仗还能打得成吗?届时陛下盛怒,又该由谁来承担天子之怒?
所有人都看着赢铣,他受伤最重,却也是全场唯一能拿主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