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惊蛰雨
贺凌霄初上太巽时,日子过得并不大畅快。
同批弟子他算是资历最浅的那个,凡家出身,人又瘦小,理所当然地被分去了山脚下打杂。他那时候不大爱说话,运气又天生差了些,同行的弟子不大待见他,他每日晨起拿着扫帚扫山阶,午时练剑听课,夜里回去温一本破旧经文,不和人说话,也从不与谁结伴。
同门之中,唯只有一位生着雀斑的弟子待他亲近些,偶尔碰着时会向他打个招呼。有日午憩时几个弟子聚在一处聊天,说起仙门密辛,聊到太巽前些年出过个随邪修私奔的叛徒,败坏了太巽名声,耻于叫人提起,名叫陈秋水。
不远处独坐的贺凌霄自听到这三个字起便抬了头看向他。那弟子语带侮辱地将这件密辛讲完,这才注意到那个怪胎正盯着自己,眼神叫人不大舒服,立时提高了嗓门,“你看什么看?”
人群中坐着的雀斑弟子也看过去,好奇道:“贺凌霄?怎么了,你认识这个叫陈秋水的人?”
贺凌霄于是说了他的第一句话,“认识。”
他说:“那是我娘。”
一群弟子登时见了鬼似的瞧着他,还不等他们反应,便见贺凌霄举着拳头扑了过来,一拳将那讲密辛的弟子揍翻在了地。
余下几人惊呆了,七手八脚地去拉他,谁也没想到贺凌霄力气奇大,将那弟子打得满脸鼻血也不撒手。还是巡山的弟子发现才将他扯开,将贺凌霄关了三天禁闭。
自那之后,他是陈秋水之子的传言便在众弟子口中传开了。众人避他如避瘟疫,时常又有弟子结伴来寻他的麻烦,寡不敌众,结尾总是他一个人拖着满身的伤躲去后山的石头缝里,那地方僻静,隐在茂密杂草后,没人能寻得着他。
那一年的开春多雨,时逢惊蛰,山头成日笼着料峭的春寒。贺凌霄站在台阶上,竹扫帚将雨水扫下去,那头雨雾中跑来个少年,远远便冲他喊:“贺凌霄!快来帮帮我!”
贺凌霄抬头一看,见是那雀斑弟子,头就又低下来。雀斑弟子面色急急,不由分说将他一扯,“我叫你呐!你听没听着?”
贺凌霄头也不抬,“做什么。”
“胡松摔到山崖底下去了!”
雀斑弟子瞧着要哭,“我一个人拉不上来他!你能不能过来搭个手?”
雨大,将那雀斑弟子的话冲得听不清,贺凌霄说:“为什么找我?”
“现下这里哪还有第二个人在?快些吧!若再晚些怕他可就死在那了!”
雀斑弟子扯着他的衣裳,将他往石阶下拉。这位胡松贺凌霄隐约有听过,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从不和那些喜好挑衅的人结伴。贺凌霄也就没推就,到了山崖一看,底下树影蒙着山雾,虚虚实实,看不出哪个是树枝还是人。
贺凌霄便问:“在哪?”
“就摔在那棵松树上,你,你再凑近些看吧……”
贺凌霄趴在山崖边,依言凑近了些,还是瞧不出有谁在。
刚要回头再问,背上忽地一重,竟是叫人恶狠狠地推了一把。失重时他也只来得及抓了把崖边的草,便狼狈滚了下去。
好在下面有颗横生的树干接住了他,尽管如此,翻滚磕碰的疼和晕眩还是叫他好一会没能睁得开眼,阵阵耳鸣中,头顶传来谁的笑声,有人大笑道:“你小子够可以的!还真将他骗过来了!”
贺凌霄眼前发黑地往上看,见是几个弟子聚在山崖上,那叫胡松的弟子好端端在后头站着,对上他的眼,浑身一抖,移开了视线。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几个弟子冲他喊,“你要真是那个败类所生,就该和她一样滚出太巽去!”
有石子丢过来,砸在他脑袋旁的树枝上。几个弟子嘻哈走远了,过了会,又有个脑袋从山崖边探下来,是那雀斑弟子。
“贺凌霄……”他像是怕谁听着,小声地对他说:“你不要怪我,我要是不听他们的,也要被他们一起欺负的。”
贺凌霄抬着头,一言不发地看他。
雀斑弟子不敢再看,喊了句“对不住”,人便跑远了。雨水接连地打下来,在耳旁噼啪作响,贺凌霄侧头望,底下看不清有多高,云雾缈缈似师兄手中捧着的一炷香,攀着绵延不绝的青山,一重连更比一重高,估不出有多大,也望不到头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