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思过后,梅佐起身走到陈允渡的身边,目光带上了上次见面还不曾有沧桑。
陈允渡俯身作揖:“举彦兄长。”
微顿,补充道:“节哀。”
梅佐早在年中的时候就已经听到父亲说起自己感到大限将至,因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陈允渡的话,他颔首回了半礼,说:“家父弥留之际,听到了乐濯考中举人的消息,很是开怀。他是没有遗憾地离开的。”
陈允渡:“乐濯?是丰羽的字?”
“正是,”梅佐引着两人出来,“前两日叔父、馥宁刚从汴京回来,她身子骨虚弱,回来后又病了一场,乐濯正在陪她。我带你们去找他。”
一路上白色缟素飘飞,混杂着朔风卷起的落叶,满眼萧索。
梅佐还在说着话:“回乡路上,我已经向官家上了奏折,丁忧三年。小叔父本也想回家陪伴父亲,但后来犹豫再三,只告假月余,瞻仰先父。官家没让他为难,敕书‘夺情’。”
夺情,即为官家亲奏,特许官员不必守丧,免因孝道而受言官上奏疏。
陈允渡心尖暖而微涩。他现在正在科举的关键时期,梅尧臣只告假月余,是想要陪伴他初涉官场的这几年。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梅佐也仿佛只是提及,并未要他表现出“感激”、“愧疚”神色,他停在一处厢房旁边,对他们说:“到了。”
将两人带到门口,梅佐转身:“正堂还需要人盯着,允渡和弟妹自便。”
陈允渡:“举彦兄长自去忙就是。”
梅佐离开后,陈允渡却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那扇门。
从前交往,梅丰羽总是言笑晏晏,他几乎想象不出来梅丰羽憔悴落寞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措辞安慰他。
堂中交谈的声音传了进来。
“都说了要你徐行,怎地这般着急,要是父亲在天上看见了,焉能安心?”
梅丰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快速。
但许栀和听了很久,也没能听到后一句回答的声音。
陈允渡推开了房门,坐在梅馥宁床头的梅丰羽似乎很不习惯这亮光,伸手挡了挡光线,然后目光定在陈允渡的身上,干枯开裂的嘴唇翕动,半响喃喃道:“陈允渡。”
他的精神看起来还算好,他怔怔地看着陈允渡,半响没有说话。
陈允渡袖袍下的指尖蜷缩成一团,然后他放轻自己的声音,柔和得让梅丰羽险些产生了陈允渡被人夺舍的错觉。
“梅乐濯。”
他说。
梅丰羽眉宇中的哀伤和愁思褪去几分,他扯动自己的嘴唇露出一抹没什么血色的笑意,“怎么样?‘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这名字,是父亲给我取的。是不是很好听?”
兄长叫作“举彦”,一听便是对其仕途怀有无限期待,但“乐濯”便好多了,父亲只期盼我平安喜乐。
他想用笑着语气分享自己的字,但一堆话堆积在胸口,压迫着他的喉管,他干涩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