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凌挠脸,诶,姐,不是说好拍完就走,不惹事的么?您走出去这几步,战斗力过于猛了啊!
陈礼站在邵婕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谁说谢老师看不见的?”
邵婕闻声一顿,立刻站起身回视陈礼。
逆光,视线黑沉压迫。
陈礼单手插兜,不紧不慢:“周六晚上七点半,东谢村文化广场,谢安青的账,我跟你算。”
陈礼来一趟四个小时,回去一趟还得这么长时间,她就一天,浪费不起,所以话一说完就转身走了。邵婕双眼紧锁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要去确认她和谢安青的关系。
她比那个耍了谢安青两年的高中生还要漂亮。
邵婕的前任用行动教过她,漂亮女人最擅长笑里藏刀。
陈礼像是感觉不到身后阴沉地注视,目不斜视带着小凌往那条响起过笛声,数鸟齐飞过的小路上走。
邵婕这一秒还不知道她那句“谁说谢老师看不见的”是什么意思,隔天周六,晚上七点半,谢秋岚的声音在广场响起那秒,她五脏颤栗,几乎站立不住。
谢安青刚刚到。
她原本要去平交道口,车子都已经骑出村部了,突然接到谢槐夏的电话。
“小姨,我丢了!你快来找我!”
“在哪儿丢的?”
“文化广场!你快来,一定要赶在七点半之前!不然你明天早上就只能看到升起的太阳,看不到你聪明可爱的外甥女了!”
谢安青不知道谢槐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算算时间,还是先去了一趟平交道口,才骑着车子往回走。
刚刚好。
谢秋岚领读第一句校训的时候,她刚刚好站在文化广场的台阶上,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阅读她的人生,第一次发现直面过往不会有尖锐的刺,第一次觉得六年原来不是那么漫长——只是一个远景的背影而已,她就认出了奶奶的灰毛衣、银耳环和总是拿在手里,从来不用的长戒尺。她站在旧影像里,望着正在毕业的学生,也望着长大成人的她。
“她啊,19岁进校的,学校里孩子少,老师更少,她语文、数学、音乐,什么都教。”
“年轻那会儿哪儿知道什么休息、回家,恨不得天天和学生睡在一起。”
“累晕过,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直愣愣就倒在讲台上了,给那帮小家伙吓得呀,后头再不敢惹她生气,她人不去都知道老老实实念书。”
“上万不敢说,教出来几千个肯定有的。”
“最后一届毕业的时候她83了。”
“她说她只会教书,下了讲台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当然幸福啊,一辈子专心干一件事怎么可能不幸福。”
黄怀亦,卫绮云,张桂芬,门楼下的婆婆,还有很多谢安青见过的,没见过的人,在回避了近六年之后,猝不及防开口,从第三方视角仔细回忆谢秋岚的一生——她的圈子很小,就方方正正一个讲台;她教过的学生很多,遍布全国各地。她在谢安青离开的那些年迎来送往,又带了很多届。
黄怀亦说:“凡是她送走的,都是心头肉,没有哪一个不想,但她也知道,分别是人生的必修课,她得先学会了,才能去教那些即将经历的,正在经历的孩子怎么接受。”
谢安青坐在台阶上,望着集体照里自己模糊的背影,眼泪无声而汹涌。
她都不知道奶奶目送她放学的时候是笑着的,她还以为只要是背影,都一样残忍,所以固执地,明知道奶奶有多爱她,还是反复猜测奶奶有没有怪她。
她荒谬地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把奶奶的心头肉折磨了整整六年。
歉疚和悔意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