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半躺卧在旁边软榻处,手里拿了本道家经文,似乎兴致不足,翻页长长留在第一篇“太一生水”那,没继续往下看。
她身前矮几面上,搁着个红木螺嵌八瓣菊纹盒子,连身带盖高约寸半,这会子已经打开了。
里头鹊羽色缎子垫着底,托着个翠玉成形镶金挂双鹤坠子的项圈,是张太夫人送过来的。
说是“以前是她家孙子张瑾小儿时的玩意,哥儿大了,便觉着物件过于姑娘气,不肯再动,这就送过来一并交与停云玩。
王家宅子现在是个什么光景,给的那破烂还要劳神收,当天可是在张家园子里接的手,话传出去丢了张家脸面。”
来递东西的居然是刘嫲嫲,一张福相皮子堆笑,词儿用的格外周到婉转,好在大家都是通透人,吹灰之力即能轻易听懂话里有话。
谢老夫人将那经文往前翻翻又翻回来,想张太夫人是惦念她如姐儿惦念魔怔了,又觉是张太夫人自个儿魔怔了。
哥儿成郎奔前程,姐儿成妇奔他人,他人又成做家翁,家翁再作儿女分。
世事,古来不就如此么,姐儿养大,就是要去旁人家的。
不去旁人家的哥儿,也落不着个好,原今晚叫谢家几个小郎回来,谢老夫人是有意着停云见一面,说会话的。
谢简以考查学业为由,只让几个孩子往谢老夫人面前请安,随后便往书房去了,说是哥儿在家还有两三日歇,明日再行承孝祖母。
差之毫厘犹能谬以千里,何况这一晚之差,谢简与谢老夫人母子情分,宅中权柄,个中差别千里犹不足论。
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如何上心,大抵是上心也不能改变些什么,儿壮母不是,这话对崔婉讲之前,先对自己讲了千百遍。
且有个大致体面,就捧着头上冠子偷着乐去吧,好歹人家回来先是往祖母房里请过安的。
只是张太夫人得了停云要回去的消息特送这个来,是大致体面都不想要了。
另头还有何家那个,人死了大半年,敲锣打鼓拿着嫁妆单子上门喊还钱,这事崔婉一回来,便与谢老夫人说起过。
理在何家,体面那就是既不在何家,也不在王家。
再想范家那头事,多半是到了皇帝和太子相争的年景,底下臣子跟着受难。
这节骨眼儿上,观照道人若是强留停云,谢府还真不好硬抢,只能顺其自然走着先。
幸好这几日看,停云自个儿是喜欢谢府的,话说尽头,何人会不喜欢荣华富贵呢。
种种不足意,谢老夫人瞧了眼项圈盒子,转而与崔婉道:“实在是晚了,你倒使唤一声,各自睡下吧。”
“嗯。”崔婉手指缠了丝线,连绣绷装进盒子里,起身往外寻着两个姐儿。
先将纤云交由乳母带回自己小院,又将停云领进屋跟谢老夫人告安。
停云是早知张太夫人送了个盒子来的,那会打开看过,是觉精巧,与纤云拨弄一阵就搁着了。
现说要去睡,也没记起东西还在谢老夫人身旁放着,拎起裙角跟在女使身后就要走。
谢老夫人使了个眼色,崔婉会心,喊道:“哎,自个儿东西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