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湄一时间进退失据,很有些委决不下。
“进来!”里头乍然传出一声。
有眉来眼去在先,那杨姓名伶有这份深以为里头那位是在传唤她的自信,掩掩唇羞涩一笑,从善如流地进去了,临行前还感激地冲云湄这位正牌女伴道了身谢,感念她的宽仁相让。
云湄欲言又止,在门外纠结着站了片刻,最终还是狠心走开了。
——倘若那名伶当真对他图谋不轨,还有无处不在的冬锋呢,还轮不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忧心他的性命。
如此一想,云湄益发放下心来。
也不知那酒是什么货色,她方才只是在雅间里与他共处一室不过半柱香,灌水时同他气息交织地闻见了少许酒气,当下竟也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
今日贵客包场,这一条廊道,俱都是供人休憩的。云湄随意推开一间,掩门坐下,闭目凝定半晌,仍无法忽视游走的火苗。
她跌跌撞撞站起身,扶着墙壁绕到屋内的绣屏后,拧开导水的竹闸,放了满缸子的凉水,继而毫不犹豫地抱着臂膀浸泡进去,从足尖到肩头,冷冽的清水一寸寸漫上来,最终干脆把头脸也闷进水里,这才好受不少。
可惜不待她彻底放松,外间陡然传来了莫大的踹门声,伴随而来的嗓音,除却难以掩盖的喑哑,还含有一种切齿痛恨的滋味:“——云、湄!”
第97章冠妻姓(十七)抵死纠葛。
云湄将将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乍然听见大力踹门声,满以为来了什么贼人,整个人便是一激灵,慌手忙脚倾过身子,抄起不远处小几上的烛釭,浑身绷紧,作出御敌的姿态。
但她复又细想,这道连名带姓的怒喝之声,好像……来自云大人?云湄稍稍松了口气,少顷,身子却愈加僵直了。
这人的到来,着实与贼人倒也没什么两样。
抑或再直言些,云湄倒还希望是贼人呢。
惊惶的空当,云湄不由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刻漏,心中飞速盘算着:那杨名伶进去,分明还不过半柱香的辰光吧……难不成,他这便完事了?
不待云湄细想,一道步伐不稳的足音,窸窸窣窣地来到了屏风后,旋即,毫无停顿地,一双黑幽幽的瞳眸渐次显现出来,其深邃程度,便连葳蕤的火光也无法浸染半分,眼中情绪始终深如渊海,教人难以分辨。
云湄呼吸一窒。
对方很快逼近了浴池。
少顷,耳畔响起水声哗啦,他抬起腿,迈入其中,一步一步地朝她贴近。
云湄被他那双仿若点漆的眼睛盯得发毛,心下万分惴惴,闹不明白他这滔天的怒火究竟打哪儿来。她的指节益发攥紧了手中的烛釭,调转分寸,瞄准了他,嘴里却在讨好地慰问道:“大、大人,你……你身上好受些了吗?你不会这么快就——”
咕咚一声,手中充作凶器的烛釭被他轻而易举地无情挑走了,不待反应,便摔落在浴池之中,火光顷刻间湮灭了个干净,惟余灰黑余烬于冰水之中载沉载浮。
云湄惊怕不已,双手立时改为抱臂,环脯卫护。方才为了消灭体内的火气,她整个人都沉入了冷冽的凉水之中,身上的衣裳全数被濡了个透,现而今湿淋淋地贴在四肢躯干,不消看,都晓得定然是十分不雅的,也很容易勾起人的绮念。
思及此,云湄打算再次沉入水中,只待涟漪一起,水影绰约,应当再瞧不出什么。可是她还未曾实施,后脖便即刻被掌住了,身子连带着一晃,强行被掐去他的跟前。
这一霎那,二人呼吸相闻。
云湄忐忑极了,越发屏气凝神,错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将目光偏向别处。须臾,复又垂下眼帘,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状况来——衣襟散乱,腰封早便不知去了何处,胸膛起伏着,浅浅的水红在肌肤上一路蔓延开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将将才欢好过一场,这才尤带了余韵的痕迹。
云湄定了定神,十分希望是后者。应当是她多心了,他看起来似乎已然纾解过了,当下并不是来找她解药的,只是有些生气,算账来了而已。
云兆玉良久未置一词,只是打量着云湄震颤的长睫,好半晌,他才启唇,慢腔慢调地重复了一句:“‘这么快’?”
语调间,又是那种熟悉的、咬牙切齿的意味,裹挟着令人心惊的怒火。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云湄压根不敢抬眼看他,只恭恭敬敬垂着脑袋,口中连忙扯谎解释着,“我、我只是在关心大人。那药性烈,便连浅浅闻见,也颇感心悸体热,大人却是结结实实地喝下了一整杯,倘或不得疏散,定然会很难捱的。不过……眼下看到大人情状如许,舒张寻常,我便能安心了。”
“——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