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出发之前已经看了不少攻略,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实实在在地生活于这片异土之上,她依旧很不习惯,像穿着不合脚的怪鞋,那鞋一日一个形状,今日挤明日松,总不得劲。
即便是未出国时,杨梦一也从没认为外国的月亮会更圆。
而在德五年,杨梦一仍然没能完全适应他乡的生活方式与气候。
生活中大小事都要预约,没有预约几乎寸步难行,初到时,她就因为没有这个习惯而数次跑空,吃多了教训才硬生生记住。
她畏寒,也不喜欢黑暗,可德国冬季漫长,一年里有长达半年的低日照阴霾天,目之所及阴沉沉一片,总让她想起乌长的凛冬。
但好在,分公司的驻地位于杜塞,可以说是德国华人最多的城市了,相应兴起了大量的中餐馆,亚洲超市里甚至还能买到熟食。
杨梦一德语说得不错,但能在异国他乡用母语跟人交流,竟也让她感到某种温暖的慰藉。
不过,在日常生活和工作环境里,她还是能感受到隐晦的歧视,但不影响工作,她倒也懒得计较,总归也算人在屋檐下。
平心而论,杨梦一在这里的人际关系或许是有史以来最平和简单的,没有鄙夷与冷眼,没有孤立和霸凌。
同事就是同事,邻居只是邻居,同胞倒是想拉着她一起玩,但杨梦一参与过几次团体活动后,也意识到自己或许更喜欢独处。
其实那些八面玲珑的社交手段足以让她在这如鱼得水,但杨梦一却不愿曲意逢迎。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被那梦一样的四年宠坏了、养叼了,那时候无论她是什么样的,都总有一个人对她无限包容。
杨梦一倒也不觉得现在独来独往有什么不好,只是偶尔也会觉得孤独。
因为生命中曾有过繁花似锦的热闹时分,所以如今生命回归本色了,就显得格外凋蔽荒芜。
她刚来没多久,在当地生活有些年头的过来人就曾建议她,多多关注移民政策,若运转得当,第四年大概就能申请永居了。
杨梦一当时只笑说再看吧。
但伍老师在知道她如今人在德国后,也曾认真与她谈论过这件事。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借此机会留在德国是最好的结果,也都觉得她最后必定会留在德国,只她一人依旧含糊其辞。
伍老师也没有必要劝动她的意思,见她似有自己打算,很快便换了话题。
伍老师不知前因后果,只纯粹地高兴着,欣慰于杨梦一真的奔往更远阔的世界,去拓展人生的边界。
她从记忆中刨出德国相关的闪光点,向她推荐一个又一个值得玩值得看的地方,不过说到最后,还不忘给自己贴个免责声明,说她可不确定故景犹存。
后来杨梦一循着她的推荐列表一个个找去,惊喜地发现它们十之七八仍在,这也是德国的优点之一,时间在这尤其舒展缓和,时移世易在这都得减速。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但也是通过这次联系,杨梦一才知晓为什么伍老师这些年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谈起出国的事。
在大二谣言四起时,遵照程序,伍老师在与她谈话前先联系了她的家长,想着了解她家中情况。
而杨梦一在入学时填的联系人,是赵老师。
赵红敏在伍老师说完近来学院里的非议后,沉默良久,最终将杨梦一家的情况一一道出。
她甚至没有刻意渲染其中悲情色彩,只照着事实平铺直叙,就足够让电话另一端的人也陷入沉默。
正因如此,伍老师才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对她多加照拂,她知道能咬着牙救自己于水火中的人,绝不会如风言风语里说的那样不堪。
而杨梦一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
那天,杨梦一和伍老师聊了很久,挂断电话时手机已然发烫,但她的心却比手里的那点温度更暖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