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总兵用兵之细节,过程之艰辛,乃至……些许阵仗冲突,皆可视为荡平顽逆、肃清寰宇之必然。”
“重点,要落在结果:乌斯藏全境平定,纳入版图,此乃不世之功,至于过程……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亦无不可。”
“那些具体伤亡数字、抵抗情形,非关宏旨,或可略写,或可模糊其词,突出大军所至,望风归顺之大势即可。”
“略写?模糊其词?”严思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张大人,史者,镜也!若镜面本身已蒙尘扭曲,何以照见真实?乌斯藏之归附,明明是以力破巧,趁其主脑离巢而袭之,此乃庙算之奇谋,亦是……权术之机变。”
“如实记载,无损陛下英明神武,反显庙堂运筹之妙。”
“若刻意粉饰为万民归心,岂非掩耳盗铃?后世读之,一旦发现其中虚妄,岂非更损陛下及此志之清誉?”
他的话语让周围的几位同僚都停下了笔,神色复杂地望过来。
有人眼中流露出赞同,有人则是深深的忧虑。
张元祯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严编修,慎言,庙算机变,岂是你我可妄加评议?陛下要的是一统之盛,要的是震慑藩邦!”
“你所谓的真实,若损及此志之目的,便是大谬,记住,我们是在编纂《大明统一志》,不是在修《实录》!”
“何为统一?便是要将万千气象,归于皇明一统,天命所归这八个大字之下,过程如何,自有兵家秘档,非此志所需详述。你只管将陛下所示、内阁所核之定稿,以精炼庄重之文笔写出即可,莫要节外生枝,自误前程。”
“自误前程……”严思看着张元祯眼中的告诫,再看看同僚们或躲闪或同情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这部煌煌巨着的编纂,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超越史实本身的政治使命。
所谓的“详实”、“求真”,只能在划定的框架内进行。
他手中的笔,重如千钧,却又轻如鸿毛,它无法书写他心中的真实,只能描摹权力想要展现的图景。
他颓然坐回位置,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档案卷宗,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扭曲的符号,无声地嘲笑着史官的无力。
他沉默良久,最终,提起笔,在空白的稿纸上,艰难地落下第一个字。
……
乾清宫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朱祁镇对《大明统一志》的编纂进度极为关注,尤其是第一卷《山河形胜总图卷》和《西南卷》的样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