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并非是这样。
店里来的客人很多不会来下一次,但重复光顾的也不少,有几位更是常客。虽然从未见过他们,但他依靠声音辨认着每一位客人,凭声音想象着对方可能的样子,可能的性格。
有一位常客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初入职场却一身毛病,腰酸背痛脖子僵,时不时需来他这里报道。每次来都会向他吐苦水,祈求领导同事上天堂,汤骏年沉默地按着,心想他还挺善良,难道不是应该祈求他们下地狱?
小年轻每次按完都会夸他技术好,按的不仅是他的腰背更是他的心灵,说一定要给他颁锦旗。他没想到对方有一天来按摩的时候真的带来了,不是那种传统的大的要死的锦旗,而是从网上定制的,小小一面,用盲文写着什么字。
他没忍心告诉他,因为是后天盲的关系,加上有读屏,他根本不认识几个盲文,猜测写的是妙手回春,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后来拜托会盲文的同事一摸,才知道写的是祝你的领导同事也上天堂!
同事沉默,他也沉默了。
又有一位常客是年纪很大的爷爷,被儿子拽着来一起按,按之前他骂骂咧咧店里骗钱,说按摩凭什么也要付钱,以前都是阿芬给自己按。
儿子极为不耐烦,回嘴说那你把妈从地里挖出来让她再给你按吧。
老人就不说话了。
汤骏年没想到他还会再来,而是自己一个人。他每次来都很沉默,一句话不说,按完就走。只有一次,他突然拉着他的手叫了一声阿芬。汤骏年抽了下手,没抽动,只好一动不动地任由老人拉着,另一只手递过去一张面巾。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不小心听到的同事取花名叫阿芬。
这些滑稽的回忆,现在想来却都让人会心一笑。他经手过的面孔和名字都不知的人,也许在那一刻他曾支撑了他们生活的某一个支点。而今,他们也成为他生活的一个支点。
汤骏年想,他也好像开始慢慢地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
在电话里,他把这些留有印象的小细节一一告诉虞谷秋,讲到虞谷秋上公车,一路伴着回家。尤其是那个领导同事上天堂的事,让虞谷秋直接在人挤人的公车上笑喷。
“那面锦旗现在还在吗?”
她问。
“在家。”
“我怎么没看到过?这么亮眼的文字我应该不会错过……”
“因为在我的卧室挂着。”
他说,“而你还没进过我的卧室。”
“哦……”
“下次来卧室看吧。”
虞谷秋顿时支支吾吾,觉得话题的走向开始微妙,这不是适合在人来人往的车上聊开的,即便汤骏年可能压根没那意思,是她自己想歪。
虞谷秋清清嗓子:“总之,我现在理解你不辞职的原因了。我会支持你。”
“……谢谢。”
汤骏年的语气很认真,“谢谢你愿意喜欢现在并不那么光芒万丈的我。”
虞谷秋捏住手机,同样认真道。
“汤骏年,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你光芒万丈的样子。”
“恰恰是现在这样,我喜欢的是你总能看见那些黯淡的人事中光彩熠熠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