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装了一枚铁弹丸,不急不慢道:“朕倒觉得,万事都得自己试过以后,才有定论,哪有还未发生便害怕胆怯的道理,那这鸟铳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朕,又怎能恐惧于一个小小的危险?”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鸟铳,眯起一只眼,假作玩笑般朝周敏瞄准,似是觉得太近,又朝不远处蓬布后的人影瞄准,嘴角勾起,清冷邪肆。
周敏眼睛瞪大,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直到那黑洞洞的枪管挪开,他才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
方才那一瞬间,他觉得皇帝真的要射他。
赵长宁看到这一幕,只觉心跳疯狂如雷鸣般跳动,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在她眼里,他与内阁,远没有到这一步,皇帝不是先太子,没有自己的班底,还离不开这些老大人,朝堂错综复杂,官员冗杂,也离不开老大人。
一旦平衡被打破,尚未从先帝和先太子薨逝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大庸,恐怕会分崩离析。
岂料皇帝笑了起来,一脸温和的朝周敏招手,仿佛刚才只是一个不成熟的玩笑。
“来,阁老你也来试试,这东西很有意思,朕还想好好差人做呢,等将来创立一个专程使火铳的军队。”
周敏连连摆手推拒,但拗不过皇帝,还是将火器勉强举了起来。
“您别抖啊,您咪起一只眼,来……”皇帝轻声细语手把手地教,又将枪管对准了蓬布那边,“咱们试试瞄准,您看到没?眯起眼睛顺着枪管看,能看得很清楚……”
皇帝握着周敏发抖的手,用力稳住,示意他随着自己的手往远处看。
“看到没?这是首辅高阁老,这是孙阁老……”他笑眯眯的,语调温和,不复勤政殿时的高昂,带着周敏用枪管一个个看去,“咦,齐阁老看不到,被挡住了呢。”
周敏眸光已经有些散乱,虽然不抖了,但也白了脸色,唇色更是白的像雪。
“皇上,臣,臣……”
皇帝似是觉得无趣,又像毛头小伙子莽撞后的懊恼,才想起这样不好,连忙将火器收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很是扫兴的道:“阁老,你们老了,许多新兴玩意儿,你们已经接受不了,在离大庸很远的地方,也就是海的另一边,那里的人,都开始用这东西打猎了,打人也是指日可待,等有一天,这铁弹丸一下子能杀死一个人,不再那么容易炸膛,世道就会变了,就如同今日的大庸,父皇已经仙逝,许多事儿,也得跟着变,阁老,世道总会变的。”
皇帝拍拍已经呆滞的周敏的肩膀,轻笑着走了过去。
这番话,话里有话,但意思再直白不过,聪明如这些人精子,怎会听不懂?
不止周敏,就连赵长宁都满眼惊诧,用一种从未真正认识的目光看向皇帝。
赵长宁只觉面前的皇帝比先帝还要令她有压迫感,先帝的脾性只要细心,就有迹可循,大着胆子顺毛捋就行,但皇帝与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联想到那会儿勤政殿里发怒的皇帝,她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种种迹象表明,干什么都要被阻碍的皇帝,忍不下去了。
是啊,一个皇帝,怎可能如此情绪外露?这也不符合他从前的脾性,此刻再细想,藏在那略显年轻莽撞又刻意下的脾气,是他和内阁老大人们之间隐隐的较量。
而她,只是一个恰好可以信任,可以利用的导火索。
他比谁都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皇帝,又该如何在官场中斗,又该怎么用权术去打压别人。
没有谁愿意被压制,尤其是皇帝。
赵长宁当初遇到一个云乔,就迫不及待地杀了,何况这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她将心头那些兴奋全都抛下,提醒自己,伴君如伴虎,往上走的路上,也要仔细走好每一步。
这次荆山行宫之行,潦草结束,回去的途中,内阁诸位大人都格外沉默,尤其是周敏。
赵长宁回去后,也有些沉闷。
小白不高兴的冲她喵喵叫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里,似是在埋怨她的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