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书本,是诗经。
屋中静谧温暖,只有偶尔炭火的哔剥声,还有她轻缓如水的嗓音。
皇帝听了会儿,便塌下挺直的脊背,仰着头靠在软椅上,阖眸假寐,薄薄的皮下喉结滚动不休,敲击在扶手上的食指,显露出他的焦躁不悦。
赵长宁不知他是因为和老大人们吵架烦躁,还是因为想做的事儿做不成烦躁,但她能感觉到,皇帝的心情不佳。
她缓缓合上书本,温声道:“皇上,您要不要去娘娘那歇歇?”
皇帝摇摇头,睁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剑眉微蹙,“不了,让兵仗局的人把鸟铳拿出来,顺便把佛郎机使者请过来。”
他侧着头,眸光幽深,“让云儿也一起来,另外去看看内阁的老大人们还在不在,今儿一道去松快松快。”
赵长宁躬身,“是,皇上。”
宫里留有不少国家的使者,尤其是从海上过来的,早就听闻,皇帝还未登基前,就与佛郎机使者亲近,还听说皇帝经常与其谈及战船与火器。
不过,皇帝会说佛郎机的语言,并且很熟练,这令赵长宁十分惊讶。
佛郎机使者名叫托梅,是个黑发深肤、眉眼深邃的青年男人,和大庸人区别明显,与皇帝俨然熟识,一见面就相谈甚欢。
皇帝已经骑马远去,兵仗局的人拿着鸟铳在前头带路,赵长宁带着云生等一众侍奉的人跟在后头,内阁几位老大人们则是坐着轿辇。
一行人踏着积雪,跟着来到了荆山行宫的后山。
隆冬时节,滴水成冰。
他们这些青壮在雪里蹚来蹚去,尚且无碍,但内阁的老大人们就有些受不了了。
高赟银白的头发和皑皑白雪相映,一直在呼呼喘气,好不容易到了地儿,整个人都要坐在雪地里了。
赵长宁自然要负责这些杂事,连忙叫来人,为老大人们支起蓬布,好歹能遮风,又有早就准备好的热茶点心、银丝炭奉上,总算是把这些大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伺候好了。
云生踩着雪,忙乱完了,冷的直呵气,“姑姑,皇上今儿怎么想到要玩鸟铳?这冬日里也没有鸟啊。”
“没有鸟也能玩鸟铳。”赵长宁温声道:“这是消遣,只有没温饱没自由的人,没有时间浪费,才会一直追究意义。”
云生被说的怔怔,一时无言。
赵长宁这是第一次在宫外见到皇帝,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恣意张扬的皇帝,他纵马驰骋,玄狐斗篷在他身上展开,犹如雄鹰展翅,令人侧目。
一声巨响后,随着一阵青烟散开,回声荡漾,远处的雪人被轰开,重新化作散落满地的雪。
“皇叔枪法又精进了。”霍云英姿飒爽的也举起了鸟铳,最终还是放下了,“我还是再练练吧。”
皇帝笑着拍侄儿的肩,亲切道:“怕什么?怕丢脸?我们俩还用得着这样?”
霍云被说得又举起手里的火器,一发过后,果然没中,很是沮丧。
托梅在旁边叽里咕噜说了好些话,但大家都听不懂,还是皇帝翻译。
“他说这次的新鸟铳射程能到八十呢,就是有些不稳定,会炸膛。”
霍云满脸惊恐,赶紧丢开鸟铳,“皇叔,炸膛会死人的,您也别再摆弄了。”
一旁的周敏听到这话,连忙上前劝谏,“皇上,此物过于危险,您还是交给旁人去试吧。”
皇帝在雪地里如松柏般挺立,清冷的眼望向周敏,缓缓笑了。
他重新装了一枚铁弹丸,不急不慢道:“朕倒觉得,万事都得自己试过以后,才有定论,哪有还未发生便害怕胆怯的道理,那这鸟铳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朕,又怎能恐惧于一个小小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