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前途渺茫,身上又背负得太多,再不愿把她牵连进来,只盼日后哪怕再也不见,她也能平安顺遂一生。
只是窗台扑簌雪落,云佑忽然又听到了史如意的声音。
那一刻,他浑身僵直,不期然想起少时从祖母那儿偷翻到的话本。传闻山野有精怪,法力高强,无拘无束来去自如,欲收服者皆不得门路,除非来者喊对了他的名姓,那精怪会动弹不得,于刹那之间现出原形。
云佑望着史如意推开门,朝他狂奔而来,心头涌上些茫然,更多的是满溢的欣喜。
他料想那精怪被抓住时,应当也是同样的想法。
史如意毫无防备,眉心被弹了个正着,捂着额头,没好气地瞪了云佑一眼,说:“我无所不能的话,早就去把你捉回来了,还能让你在外头逍遥这么些时日?”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到香菱做贼似的摸了过来。
香菱先吸吸鼻子,循着味把厨房锅头蒸盖都打开看了一遍,又扫了一眼桌上,见碗盘空空,什么都没剩下,难免有些大失所望。
史如意心下好笑,问道:“又饿了?早膳做这么多都没吃饱?”
香菱遗憾地跺了跺脚,眼巴巴说:“吃是吃饱了。不过我做吃食的味道,哪够如意你做得好,好不容易下厨,怎麽每样不多做一些……”
史如意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香菱成为酒楼掌勺大厨后,做菜水准一日千里。如果不特地说明,翠丫她们没那么灵的舌头,都尝不出来哪道是香菱做的,哪道是史如意心血来潮下厨的。
约莫是因着香菱当年来云府的第一餐——羊汤烩面,就是她给做的,有了雏鸟情结也不奇怪。
午膳后,史如意瞅着酒楼里没客人的空当,向众人宣布了云佑要留下来的事实。
翠丫第一个欢呼起来,甚至还捧场地鼓起了掌。阿武憨憨地挠挠头,阿珍温婉地笑着,她自是事事都以史如意为准的,小娘子说怎样就是怎样。
只是香菱有些扭捏起来,期期艾艾半天,说不出话。
等人都散了,才凑近史如意耳边,轻声央道:“如意,二少爷要留下来的话……长风怎麽不见来?他如今是到哪儿去了?”
“怎地,你还想买一赠一不成?”史如意随口调笑了一句,回头看看香菱吭哧吭哧脸红的表情,这才恍然大悟,好歹把笑忍住了,艰难道:“这……之前听云佑提过一句,长风是回书院给云佑师傅送东西去了,不出两月应该就能归来。”
香菱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把气松完,史如意就朝她眨眨眼睛,一脸促狭地凑过来,低声说:“别担心!等长风人回来了,我一定帮你把人给弄到酒楼里。”
史如意说这话时理直气壮,没有半点古时女子被称颂的那些良好品德——贤淑、羞怯、端庄、有礼,反倒生出几分梁山好汉的豪气冲天来。
而香菱也不愧是自小跟史如意一块儿长大的,听了这话,顿时把方才那点害羞脸红丢到了九霄云外。
一脸激动地跳起来,握着史如意的手,说:“真的!如意,说话算话,你可别哄我啊……那那那,我是不是让长风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嘿嘿嘿,我早就想指挥长风那家伙很久了……”
香菱满面红光,迈着梦游似的步子,飘回厨房片牛肉去了。
翠丫坐在凳上,将史如意她们的对话听了个全,她咬了一口凝出白霜的柿子饼,满怀憧憬地和阿珍夸道:“如意姐姐真是女中豪杰!日后我要成亲了,也得像她们一样拐个郎君回屋才行。”
过了两日,云佑总算得史如意允许,吃上了那白雾缭绕的火锅。
菜碟未上,先摆了一径六七个小瓷碗的酱料,什么盐、糖、醋、酱汁、花椒、辣椒油、蒜泥,芝麻酱、花生酱、沙茶酱等。云佑看在眼里,倒也算接受良好,心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接着,阿珍翠丫两个依次端菜盘出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大桌。
山上跑的、海里游的,荤腥果蔬,或干或鲜,竟无所不有。这些往日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东西,看这架势,如今竟然有要下在同一个锅里的意思……
圣人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云佑自小习惯了一盘一菜,道道美味分明的饮食,望着这锅大乱炖的火锅,着实让他从心底生出了些许手足无措。
史如意还美滋滋地举起筷箸,夹起一块蜂蜜色泽,有渔网纹路一样的“金钱肚”来,亲身给云佑做示范,说:“这个最好吃啦!记住了,口诀是‘七上八下’——若是涮过时辰,就没这么弹这么好吃了。”
云佑捏着眉心,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仿佛突然知道了酒楼在京城生意不景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