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尉身后封了宣靖侯。”梁芸姑突然开口,“葬于城外山陵,大殓时有十二军侯夹彀而行,极尽哀荣。陛下并没有把谢家怎么样。”
慧玄为她添茶的手突然一颤,一小股茶倒到了桌上。梁芸姑抬头看了他一眼,慧玄面色不改,抬袖把那点茶水擦干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朝梁芸姑笑了笑。
“女史又误会了,”他的声音很轻,“檀越不是为了谢太尉才帮皇后。”
谢郯生前对这个外孙女也不过就这样。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谢郯当真对东乡公主百般疼爱,悉心教导,他现在就不会愿意帮皇后了,那不就遂了谢郯的意了吗?
梁芸姑有些意外似的,轻轻歪着头,凝视着他。
慧玄把茶具理好,突然不动声色地开了口:“女史觉不觉得,最近朝中的争端,有些没道理?”
梁芸姑挑了挑眉,不是最近,大燕朝廷里这胡汉之争,蔓延到佛家与神女信仰的教派之争,一直挺没道理的。
慧玄:“陛下明明还没下决定,为何朝中已经有人得了风声,说陛下要师兄来主持年尾祭礼?”
梁芸姑看着他:“法师想说什么?”
慧玄突然指了指梁芸姑身后一盏长明灯。它看起来像是无主的,木牌上什么都没写,燃的却是最贵也最大的那种灯。
“那是一个月前,陛下私下嘱托师兄,为他生母所立的长明灯。”慧玄把手收回来,“皇后有了身孕,陛下心里又念起了生母,有些人就要不高兴了。”
“谁?”梁芸姑问他。贺儿薄?还是步察家的人?”
慧玄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否认,还是说他也不知道。
梁芸姑的脑子转得飞快,自语似的轻声道:“不对……”
乌兰徵重提旧事,并不是要追究生母之死。毕竟当年逼死他生母的是普达惹氏,而她早已不在人世。乌兰徵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废除子贵母死的制度,保护现在的皇后。那么这个所谓“不高兴”的人,就不只是乌兰部的权贵,只要是对明绰腹中孩子有所图的人,都有可能。
“法师是说……”梁芸姑斟酌着,“太后?”
慧玄讳莫如深地垂下眼,口中却道:“女史慎言。太后虔心佛法,怎么会有意挑起两教纷争,转移陛下的视线呢?”
梁芸姑轻轻把头往后一仰。什么有意挑起,什么转移陛下的视线,她可什么都没说。这年尾祭礼的事情一闹,拜耶哥还亲自来见了皇后,预言了儿子,确实是让原本已经下决心背弃神女信仰的乌兰徵再一次动摇了。太后在此事的态度并没有异常,和尚骗钱害人那个案子,太后也是极力地劝谏,希望陛下不要因此放弃尊佛之策。明绰和梁芸姑私下谈起,都觉得这案子是乙满那边特意煽动起来的,一点儿都没想到太后头上。
但是慧玄这样说,就太奇怪了。梁芸姑看着他,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他这次没能进宫,会不会不是太后为了避嫌?而是上一次他为皇后献策,导致了太后的忌惮?
梁芸姑把身子轻轻往前一倾,意有所指地改了口:“皇后托我给寺中僧众送来的年礼,还要劳烦法师分一分。”
慧玄不动声色,合十为礼:“檀越替寺中僧众多谢皇后的赏赐。皇后若想饮吴茶,檀越倒识得一个信得过的大雍茶商。”
梁芸姑点点头:“多谢法师。”
她再不多言,起身告辞。等到梁芸姑回了宫,祭礼早已结束,乌兰徵已经到了长秋殿。两人有说有笑的,十分亲密,梁芸姑本来想进去,在门口就被冬青笑着拦住了。
“怎么了?”
冬青指了指房里,只见乌兰徵伏着身子,正贴在明绰的肚子上。明绰脸上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好笑,眼角眉梢挂着不自觉的欢喜,口中却道:“你好了没有……”
“嘘。”乌兰徵嘘她,一面又道,“你再笑一笑,说不定他又动了。”
明绰声音懒懒的:“有什么好笑的?”
乌兰徵看了她一会儿,明绰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警告式地沉了声音:“乌兰徵……”
但是乌兰徵已经一把捞起了明绰的腿,伸手就在她脚心挠了挠。明绰叫了一声,抬脚就想踢他,又被乌兰徵护住,怕她失了平衡。两人闹成了一团,内室里一片轻盈的欢笑。然后就是乌兰徵惊喜的声音:“真的动了!”然后又压低了声音,“你疼吗?”
“不疼……”
冬青给了梁芸姑一个戏谑的眼神:“姑姑有事还是明儿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