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回了院子,搬了张逍遥椅就在那坐着,只等着瞧吴承鉴吃狗食。
“进来吧。”
吴承鉴这才进街门,广兴这四合院是最小的一进院,共十二三间房子,进了街门就是院子,倒座房住着两三个下人,东厢西厢大半失修,只各剩下两间完好的,西厢雅致点的那间做书房,东厢马虎点的那间住着一房小妾,失修的那些都堆了杂物,整个装修灰土得很,多半住进来后就没仔细翻整过,院子里连棵树都没。
这四合院放在后世的北京那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产业,在权贵满地走、贝勒多如狗的乾嘉年间却不算什么,吴承鉴环顾一周,心想这屋子给吴七住吴七都嫌寒碜,却已经是广兴多年奋斗所得。
“瞧什么呢!”广兴指着那条狗身前的破碗,等着要看吴承鉴跟他家的狗抢食的好戏。
吴承鉴眼看院子里没别的人了,就说道:“皇上毕竟还没亲政啊,广兴老爷自称是皇上的心腹,却住着这样的房子,真叫人瞧不下去。”
广兴怔了怔,再看吴承鉴时,只见对方分明衣裤脏破犹如叫花子,看自己的时候,那神情却像自己才是个叫花子。
广兴器量虽狭,毕竟也是个能人,不然也闯不进嘉庆帝的眼界去,一下子就明悟过来:这家伙在外头都是在装!
吴承鉴又道:“太上皇也真是,一天不驾崩,一天就不放权,广兴老爷你是在外头替皇上跑腿办差的人,也都压制到这个地步。这房子,用来养狗也嫌寒酸啊。”
广兴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什么“太上皇驾崩”——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么?尤其是最近坊间颇传“太上不豫”,在这个敏感当口,传了出去说不定就是弥天大祸,且这话是在自家院子里出来的,自己又是帝党,说不定自己也要受牵连。
吴承鉴指了指街门:“不想我这张没遮拦的口给广兴老爷你惹祸,这门还是关了的好。”
广兴看吴承鉴那副嘴脸,就像吃定了自己一般,然而想了一想,他还真怕吴承鉴乱说话,只得给老家人怒了努嘴,老家人赶紧去把街门关了。
吴承鉴道:“找个能说话的地吧,咱俩唠嗑两句。”
他一身叫花子的打扮,说话却仿佛与广兴平起平坐,这一点让广兴极难接受。
吴承鉴道:“怎么?想我在这里跟你说?”
这时东厢的窗户有个大饼脸的女人露了下脸,正是广兴的那房小妾。
广兴想想在这里说话,若叫下人、小妾听了去,也未必是妥当的,只好朝书房看了一眼——那是他读书办事的地方,好些干涉到皇宫大内的秘事都是在那里商量的。
吴承鉴也不客气,直接就往书房走了进去。
广兴一见这场景,自己竟然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更是恼怒。
书房只有一排书架,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条条凳,广兴进来的时候,见吴承鉴已经大大咧咧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了,不由得怒从中起,喝道:“吴承鉴,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可别太猖狂了!”
吴承鉴斜斜歪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我什么身份啊?”他这神情这腔调,如果换了一身绸缎衫,跟他在广州时再无区别,直叫人忘了他的一身乞丐装束。
连广兴一时间也恍惚了一下,不由得怔了怔。
吴承鉴道:“你是给事中,正五品,我是户部郎中,也是正五品。正是半斤八两,哈哈。”
广兴这才想起,这段时间吴承鉴虽然被和珅逼得仓皇如丧家之犬,但朝廷并未正式褫夺他的官爵,也就是说从名分上讲,他的确跟自己一样,还是朝廷所封的正五品官员。
但想起自己跟眼前这个叫花子一样,广兴却是无法接受的:“跟我比?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