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去机场商店里转,以往这是闻慈必去的,今天却没动,坐在位子上发呆。
方方想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刚走过来,就见闻慈猛然坐直身体。
除行李箱外,她随身是带有挎包,装着重要证件和随身物品的,对于画家而言,小型速写本是必不可少的,闻慈打开本子,动作急促,不是翻开,而是直接掀开了一页。
包里的铅笔没削,闻慈拿出钢笔,咬掉笔盖,顾不得放,叼在嘴里就画了起来。
“刷刷。”
“刷刷。”
方方一下子意识到这可能就是画家的灵感萌发,她停住了脚步,只是怕闻慈太入了神,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过了起码半个小时,闻慈才猛然一滞,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
她把牙齿咬着的笔盖摘下,按回钢笔上,就轻轻抚摸着纸张的边缘。
那神色不像摸一张纸,像在摸心爱的动物,想触碰,又怕碰伤一样,小心翼翼,百般爱怜。
方方走过去,只看到一片蓝黑色的线条,柔和而锋利,形态陌生而又熟悉。蜷缩的婴儿幼体,稚嫩的四肢,安详的体态……一切都由一根脆弱的脐带,连接着另一个伟大的生命。
她莫名地心悸,停住脚步,不动了。
第200章再见所有生命的起点是什么呢?有人说……
所有生命的起点是什么呢?
有人说是受精卵结合的那一刻,但闻慈总是觉得,只有产生意识的个体才是一个真正独立的生命,从连接着脐带的胎儿从母体中取出的那一刻,它接收到光的照耀,用肌肤感受到空气的存在,她或他落地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诞生时刻。
它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在社会中长大、变老,直到贪吃蛇一样重回纯真的结尾。
死后的灵魂是平等的,未生出前也是。
什么肤色、种族,都不过是外界社会给予的定义,原原本本的最开始,所有人都不过是一种灵长类动物而已,一个由雌性忍着数月疼痛,从混沌里诞生的一只稚嫩幼小的胎儿。
大家享用一样安全的子宫,一样温暖的羊水,不会有吃糠咽菜和鱼子酱火腿的区别。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平等呢?
闻慈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画画,或者随便一个什么地方,但周遭是人来人往的机场,她马上还有一段数个小时的飞机航线,这会儿的她只能庆幸,巡回展已经结束,等再次下了飞机,迎接她的会是首都机场那幅漂亮的泼水节壁画。
她很快就能把这幅画付诸实践了。
几个从机厂商店给家人朋友买了些伴手礼的同事回来,叽叽喳喳说着话,快走到时,闻慈下意识合上了速写本,这是这么多年的创作习惯,杜绝一切被抄袭的风险。
负责人堆着笑容说:“闻同志不去买点吗?这商店里不收税。”
也许是刚刚思考过生命的议题,闻慈觉得负责人的隐隐讨好都不那么讨厌了,是了,如果人人都是平等的,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站在同一个台阶上对话的话,怎么会有人愿意卑躬屈膝呢?她笑了笑,平和地说:“我已经买过了,就不买了。”
说罢,她把速写本放回包里,起身活动了下因长时间低头而发僵的脖颈。
需要长时间一动不动伏案的工作对肩颈都有伤害,但闻慈是幸运的,她起码不用坐班。
到了登机时间,闻慈上了飞机,空姐是三十多岁的女性,其实很年轻,事实上,三十岁在这个世界仍然属于青年,她把随身的包踮脚放到头顶的架子上,便坐下系安全带。
她来欧洲时是坐的窗边,从欧洲回去时,也仍然是。
今天天气很好,汉斯国的冬天往往给人沉默肃穆的感觉,但今天的天是蓝的。
柔和的日光把灰白的停机坪都照得亮了几分,地面光洁,飞机白色的羽翼庞大而舒展,说不准在她诞生的几千年之前,世界上真有这么大的鸟,或许叫鹏?
在空姐的提醒声中,飞机渐渐开始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