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少见的没有避讳自己每周写信的事情,“那信我还是每周都写,领导总能看到我的进步。”
当年她带着孩子住乡下,那一年一切都变得飞快,因着祖辈传下来的木匠铺,她家被判成有问题,那些人在她家进进出出,恨不能拿着放大镜看她,最绝望的时候,她想过和卫方竹离婚,他们是娃娃亲,婚前没见过几次,婚后的见面也寥寥无几,他就算是想离婚也是应该的。
可没想到,电话里他没应,他请了探亲假,回来不知道去大队做了什么,打那以后,家里清净了,可写信不能停,这是公社统一要求,和她情况一样的人,每周都得交思想汇报信。
最开始她觉着压抑,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让她觉着自己是个另类,可她得写,她怕给家里男人拖后腿,怕孩子被人家指指点点,如果被举报,指定会影响在部队的他,她最怕的就是看到那副场景。
这一写就写了很多年,等搬到家属院,她还是有这个习惯,不过这次多了一封加入组织申请书,她想的很简单,她态度端正,积极申请加入组织,总得让领导看到她的觉悟。
只她的申请书,每次都会被退回。
听她说这个话题,卫方竹并不回应,邱芳也不在乎,关于写信这个话题,最开始知道的时候,他在电话里沉默很久,只应一句知道了,打那以后,他再没多说过一句,不会让她好好写,也没法说出不用写这句话。
卫方竹不说话,可老二卫家园挺有话想说,从她记事起,妈妈每周都会写信,以前交给大队,现在交给领导,还会被退回来。
她见卫方竹不说话,咽下一口米粥,“妈,你写那玩意有啥用啊,就你那个申请书每回都被退回来,积极分子都当不着,没用。”
话音一落,屋里就是一静。
邱芳定定看一眼闺女,半晌,放下筷子进了里间。
卫方竹少见的板了脸,“卫家园!”
气氛不对,卫家圆瑟缩一下,嘟囔,“爸,我又没说错,那么多年,妈都在做无用功。”
“你也知道你妈写了这么多年!”卫方竹额角微跳,“出去站着。”
邱芳听着男人低沉又愤怒的声音,眼泪不自觉流下来,见着他进来,她顾不得掩饰,只一味想着以前的事。
“老卫,要是我家不开木匠铺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拖累你。”
卫方竹递过去手帕,“没什么拖累的。”
“怎么不拖累,你喜欢船舰,喜欢海。”要不是因为她,她男人不会从海上退下来做宣传工作。
“当主任还不好?和你没一点关系,要是真拖累,我该卷铺盖回家。”
“不是的”,邱芳摇头,她从来不多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老实本分不惹事,从前在老家好好种地,随军以后好好看孩子,她愿意吃苦,她告诉孩子们一定不许惹事,不许给爸爸拖后腿,可怎么都不对,“还是我不对……”
卫方竹骤然打断她,“阿芳!”
他靠近些,看着她的眼睛,“你没有不对,没有任何不对,不对的不是你。”
邱芳愣住。
卫方竹伸手抚上她眼角皱纹,心里一片酸,面上却恢复平静,“真想参加考试,就好好准备,你不是说小田同志脑子灵活,可以找她问问。”
说到田园,邱芳又放松下来,抿嘴露出个笑,“嗯,田妹子确实脑子活,你说她怎么想出来的,那些小木头,我据的时候心里就在想,到时候这一个个的磨好,孩子们得多开心,我自己都跟着开心。”
说到孩子,她赶紧擦擦眼角的泪,“你别凶家园,她知道什么,又不是故意的,这孩子懂事,也知道帮着我照顾观棋。”
卫方竹放松些,对闺女却不手软,“站一个小时,让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邱芳隔天找田园说话,忍不住说自家男人太严厉,“这么点小事,让家园生生站一个小时。”
不知道为什么,田园突然觉得,即使在这个淳朴又艰苦的年代,这两个人的爱情故事也有些甜,她听蒋嫂子说过,卫主任的名字,就是邱芳嫂子的爷爷给取的,带着一股孤正的傲气,他年轻的时候很拼,周边大大小小的守卫战征兵,他都报名参加过,也曾九死一生,只为了早点晋升,让家里老婆孩子随军。
更细节的她不知道,不过想也知道,卫主任心底,邱芳嫂子肯定占有很重的分量,她微微一笑,应一句,“孩子就得教,要不然他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邱芳听得一呆,“我家老卫也是说这话,他说得让孩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别说你俩还真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