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完口谕之后,王铁林和颜悦色地送客,“天色不早,各位大人可以回府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怪异,似是还没从旨意的冲击中缓过来,三三两两走出议事厅,抬头便见火红的晚霞在天际铺开,心里的困惑和不平一团一团冒了出来。
“陆云袖法场这么一闹,名声有了,官位也升了,真是一桩好买卖,日后我们都不用实心做事了,都去闹上一闹,指不定有一日能入阁呢。”
“她分明是冲金阁老来的,什么案子不查,非盯着浙江的这起杀妻案,闹得沸沸扬扬的。这案子的冤情一出,从浙江到京师,迟早给她捅出个窟窿来。怕是日后我们都要做她的垫脚石了。”
最后几个不忿的音渐渐小了下去,魏铭瞥见金知贤的脸色不大好,也不敢随声附和,渐渐这一头没人再敢出言抱怨了。
金知贤目光放远,望向坠落在重檐庑殿顶的一片黛赭,“关匡愚今日进宫面圣,老夫本来以为他早已准备退隐,没想到还是为了弟子出手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想趁机博个好脸,“阁老莫要担心,陛下将陵寝一事交由您定夺,这是心里念着阁老呢。魏大人同审此案,他是刑部堂官,陆云袖不过是一个五品郎中,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金知贤冷厉的目光陡然扫过来,直让那人打了个寒颤,魏铭知晓自己老师的脾性,低声嘱咐身旁的人先行一步,自己则谦恭地跟在金知贤的身后。
人去鸟散,金知贤才道:“立刻去信给齐璞,让他给我好好解释这件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魏铭低头喏声应事,接着又听到金知贤的叮嘱,“不要轻举妄动,审案的事等我消息。”
另一头,走在御道上的王士净和谢道南同样议这件事。王士净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审案里头会突然加一个延平郡王,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涉世未深,听闻所交之友大多也是京都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也不曾崭露头角,半点风声都没有。
跟在他们身后的贺逢年却说起了今天发生在东厂的那件事,猜测这件事可能和延平郡王产生关联,这一下让谢道南陷入了深思,“醉云楼发生命案,最先到的却是东厂,此事必有蹊跷。陛下让小郡王查案,莫非……”
但事关宦官,许多事投鼠忌器,他们无法言说,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王士净眼下却有了更担心的事情,也是他对皇上心思捉摸不透的地方,“浙江的这起冤案,若真要还苦主青白,理应让三司会审。上了死刑场的人,最终又回到刑部审理,这是作何说法?若陛下真的不想牵连到金慈明,又何必让陆云袖也去审核此案,她的品性可是出了名的刚强。”
“若说刚强,谁能比得上你王介夫,今日当堂同金慈明争执,你还是太急躁了。”谢道南毫不留情地评判了王士净今日的所作所为。
王士净立刻吹胡子瞪眼,“金慈明眼里哪有百姓,好歹也是从地方一步步升任的,丝毫不念民生之艰,曲意奉上,老夫就是看不起他,该骂!这回就该让陆云袖闹去,以她的性子,定能把浙江撕开一个口子来。怎么多年了,齐璞仗着有金慈明护着,越来越藐视朝廷了。”
谢道南无奈叹气,直骂他老顽固。不过他心底里清楚,若王士净真的没有分寸,适才在得知陆云袖这个事情后就会以此来攻击金知贤,但他没有,反而冷静地提出当前应该如何解决此事,而不是陷入互相攻讦的混乱。金知贤手握权柄多年,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让他陷入一败涂地的境地的?且此时西南边境动乱,北境虏寇虎视眈眈,多省遭灾,诸事纷扰尚不能治,实在不宜掀起更大的风浪。
***
怀王府内,一个声音划破天际,惊飞枝头上的鸟雀。
“什么,你们要用刑?”
封竹西此时的表情可以用极其惊愕来形容了,萌生了一种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心里恐惧感。
封衍高坐其上,身旁站着整肃端正的沈修竹,而面前的偌大空地则摆放着几张长板凳,其旁站立拿着棍棒的行刑人,一个个体型健硕,神情严肃。
封衍看向如临大敌的封竹西,由于旧疾突发,只能通过模糊的远影看到些许的轮廓,从他不稳的声音听出他的情绪。
面对封竹西的质疑,封衍神色淡然,抬手让早就在一边候着的国子监监丞站出来。下面聚集在一起的公子哥现在一个个静如呆鸡。在场只要入学国子监的,没有不认识国子监监丞的。监丞掌绳愆厅,约束师生言行,纠惩之并书于集愆册。
平日里他们偶有犯错,只要私底下让监丞通融一下,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现在的情形却让人不免胆寒。今日有些人是逃学出来给许宣季庆生的,好几个月没见到小郡王,大家心存侥幸,想着应该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