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唤:娘,我好疼。
私奔前她撒着娇,让一无所知的娘给她扎条辫子,逃亡路上她没有拆过。被纳入隋府的晚上,婆子扯开她头发,盤成妇人样式。
娘……
你在哪儿啊,我看不见你。
她不再求救,开始咒骂,用最恶毒最不温柔的男人常说的词语,逐渐也听不清。
棺材被人撬开一线天光,崔明玉不知道是谁,也顾不得想是谁,只觉神魂俱颤。
凭最后一口气,她爬出来了。
满手血垢,披头散发,她剧烈喘息,咳嗽,癡癡哭笑。
她听见男人淡漠的宣判:“你已经死过一回,今后不再是我隋家的四姨娘。”
要留下,可以,隋家可供养你到死;若是要走,盤缠在此处,四姨娘自便。
女人眼神猛然爆开光亮。
她说:我不是四姨娘!
不叫四姨娘,我叫……崔明玉!
崔明玉逃出隋府,逃到街上,到学校邊,学生在游行,喊“民主”“打倒列强除军阀”,她也跟着进去。警察在拦,枪声此起彼伏,身边炸开血花。初恋给不了她婚礼,隋靖正不能明媒正娶,终于她穿着血的紅衣,嫁给了自己。
她倒下去。
太陽出来了。新一天到了。
*
这半月隋翊很忙碌。
他跟北平通电,把驻军的辖权交出去,军火等等送给府里。
然后出城,去前线。
只带了副官,十来个精兵,还有人想跟他走,被一枪吓回去。这怕是隋師长最善良的一回:因为自己都不清楚前路,所以也不耽误他人前程。
其实早就没娘没爹,是他昏头,花十年守一个不成样的家。
那就走吧。隋翊走过临城,淌过泥地,路遇铁路在建,帮工人搭手,换来茶、凳和铺盖,天亮,继续往前走。
隋翊不知道,数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得罪的人太多。
白天到黑夜,一道道命令結成网。彼时李崇正在前线,跟總督力争:淮海丢了,不能再退,收到电报已是半夜。
他每天要批复的电文太多,如果隋翊不姓隋,一个年轻師长,是不值得多看的。但既然花了时间,就要有成效,李崇一沉思,说:就用地雷。
直军的报复来得直白裸露。
隋翊战场杀多少直军,宁城又屠了多少驻军,他以为军队是什么,撂挑子不干了,脏水就泼不到他了么?
隋师长遇到炸弹阵的时候,北平正在内斗,对于地方间小争端小變动,实在无暇顾及。
电报传讯是在下午到的,李崇吩咐秘书长:“恰好你去宁城出差,把这批黃金送到隋府,掛我的名头,就说是吊唁的帛金。”
吊唁隋靖正,也吊唁隋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