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死了,那便给他寻个清净地,葬了吧。”景谡的声音几近冷漠,若旁人不清楚,还以为二人有什么隔阂。
大内侍骤然一惊,寻个清净地,不就是草草了葬?依两人的关系,不应如此啊。
在他惊讶间,景谡便又接着道:“城南郊外的九砾山正好,去吧。”
九砾山,又称孤坟山,山上无草木,只有碎石砂砾,一般人绝不会让自己的至亲葬于如此荒凉之地。
可段令闻早就已经没有家人了……
“陛下?”大内侍心生不忍。再怎么样,段令闻随景谡征战四方,还为他以身挡过一箭,如今在无错之下,这样的下场着实令人寒心。
明明景谡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对有功之臣,他并不吝于封侯拜相,底下将士甘愿追随他,便是折服于其重情重义之下。
为什么在段令闻这一件事上,却格外反常?
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双儿?
见景谡神色越发冷峻,大内侍不敢再多言,只连声应“是”,便躬身退下。
大殿内,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烛火噼啪的声音。
景谡紧握着一道竹简,这上面是虞朝覆灭后留下的治国律条。这些天,为了稳固新朝的统治,他延续了虞朝的律制,因此,这些治国之策于他而言,是重中之重。
可现在,竹简上的字像漂浮了起来,一个字都入不了眼。
“咔嚓——”的一下。
景谡手中的竹简被他生生捏得断裂开来,霎时间,竹刺扎入他的掌心,渗出的血珠将竹简染红,他却浑然未觉。
“死了?”他又低语了一遍,又像是觉得可笑。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死。
前几日,段令闻还提出要回吴东,回到那小小的段家村。段家村哪里比得上洛阳,他不明白,段令闻为什么非要回去。
他不许。
现在,段令闻死了?
景谡的手越攥越紧,尖锐的裂口刺着掌心的皮肉。
死了就死了,一个死人罢了。这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加起来,他杀过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万,见过的死人骨头都能堆成一座山。
死了一个人而已。
殿内死寂,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残阳从西窗劈入,骤然撕裂了殿中的昏暗。
景谡坐在榻上,手中仍执着那断裂的竹简,他的手心上、竹简上、龙案上,甚至地上,都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昏黄的光影浓稠得令人窒息,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浸在如血般的残阳里,一半隐于浓重的阴影之下。
而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粗犷的声音:“陛下!”
景谡终于动了,他抬眸看向来人——广阳侯,邓桐。
平定天下后,景谡大肆册封功臣,赏赐爵位与厚禄,但并不任以政职,以此兵不血刃收回诸将兵权。
这些人中,唯有邓桐除外,因其功劳之大,特赐剑履上殿,赞拜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