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之间,星穹之下,棋盘上十九纵横,与星轨合人世命数几轮难解。
玄徽重重落了一子,满盘棋局上的玄妙顷刻崩离溃散,呈了一片乱象无章。
玉冠破碎,一头长发倏忽被四起的狂乱山风吹散。
他神色依旧无悲无喜,唇间却一字一顿碾过某个极轻的姓名。
“洛、云、端。”
···
敦煌风沙滚滚,千年浮世流转。朔风呼啸卷过,红衣烈烈间,她落款最后一笔,于末端挑出七分不羁疏狂。
红纱层层覆眼,她起身南向,抬手似是邀约。
红衣流火,孤凰迎风。
“玄徽道长,你我青城山再会罢。”
···
扬州,云归客栈内,何子规与孙素衣对案而坐。
孙茹菁已在择菁大会结束后返回太白山,继续主管孙家家事;而孙素衣倒是在这里留了一阵子,总归永安镖局那里现下有风雅楼的人看着,不需他一直坐镇。
而江南盟这场自八月开始筹谋的一场大戏,他尽数看在眼里。
至于为什么何子规非要和江南盟死磕这么一下,他心下大概也明白几分。
当年对那白衣如雪之人的捕杀局自江南而起,这其中江南盟扮演了什么角色,不言而喻。
不过此时何子规与他相见,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孙老先生可知,郭帅已请撤玄鹰符?”
“这可是朝中秘辛,老头子怎么知道。不过,倒是在意料之中。”
何子规低头,自嘲一笑:“晚辈此番出长安,实则以玄鹰符为因由。可眼下玄鹰符已撤,晚辈如今所记挂,也惟有昔年师门一诺。”
玄鹰符一撤,那些人便能好好地生活,再无需、也再不应与“红尘剑”或是“魅影”扯上半点关系。
既然她已在江南闹了这么一场,开了个头,摸到了那些纠葛不清的陈旧秘辛一角,那于师门前所立之誓、从亡故者手中接过的未竟之事,终是要去履行。
“此次与风雅楼离散江南盟,虽是牵扯出了黄泉巷,却远未动摇到他们的根本。师父当年曾……”
孙素衣忽地打断了她:“妳可知,妳与久霖最大的不同在何处?”
何子规一怔,从容答了:“晚辈不如师姐稳重豁达。”
孙素衣摇了摇头:“久霖虽为名将之女,但她自小就在军营中摸爬滚打,那些军士们的喜怒哀乐,那些平常人的生死挣扎,已伴着她许多年,因而她心中一直有一团烧着的火,她一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也是祝家人的秉性。”
“……是。”
“而妳——子规,妳虽说自己从远方流浪而来,落入人牙子手中混进了长安城、到了霁月居,可妳这一身惊人的武学天赋、经脉底子,骨子里的傲和狂,都昭示着妳的出身并不简单。”孙素衣摇了摇头,呵呵一笑,“老头子无意知晓妳的来历,只是妳自出身起,后又入宁小子门下习得冠绝天下的剑,接着又是近八年的烽火狼烟——妳离这尘世烟火,已太高太远了。玄鹰符和扬州择菁夺魁之事,至少还出于妳本心,但若只为接替久霖——这恰与妳师父的初衷相悖。”
见何子规似乎要说什么,孙素衣抬了抬手止住她,继续说了下去:“久霖知她心中何求,也与宁小子同道,这是宁小子最初选择她的缘由。而妳不是,妳前路茫然、所求混沌,因为妳还未在这红尘中真正扎下根。”
何子规怔然望向孙素衣。
“妳之前不是说要去成都?如今玄鹰符已撤,妳何不就在巴蜀一带转转,暂且放下那些累赘身份和念头,好好看一看这个人间?”孙素衣一叹,又悠悠道,“这红尘万丈,不只是妳出身的寒阙高阁,也不只是长安城中上元彻夜不熄的灯火,更不是烽火燃遍之下,满目满耳的焦土与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