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将二人迎进去,宿舍本就十分窄小,此时更是拥挤,他们有人站着,有人坐着,都有几分局促。
沈予栖没有任何打量环境的行为,进来后便直切主题,让常曦给大家分发资料。
老张想让他们坐下,但屋里只有他们平常坐的那种矮小又不牢固的塑料板凳,也不好意思让客人坐。
沈予栖察觉到众人的紧张不安,顺着老张目光看向那几张空着的塑料凳子,十分自然地过去坐了下来。
这矮小的塑料凳子对沈予栖的身高来说确实有些勉强,一双长腿无奈曲着,有些无处安放。可他却浑然不在意,姿态松弛又放松。
“工厂排放物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沈予栖见常曦已经发完资料才开口,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昌启的排放物确实有问题。”
说完看一眼常曦,常曦立马会意,展示手上的检测报告给大家看,通俗易懂地解释起来:“问题出在工厂使用的一种添加剂上,这种添加剂本身是无毒的,但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下会裂变成一种有毒的物质。”
“你们大部分人都是操作反应釜,或者处理残渣废液的吧?”常曦说,“你们应该有在工作中闻到刺鼻的味道,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吸入的有害气体。”
老张咳嗽两声,嗓音有些沙哑:“我就是专门负责操作反应釜的。”
“我之前问过主管,那个味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主管说这是正常的。”旁边的工人吸了吸鼻子,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衣服下的皮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疹,看起来触目惊心。
常曦有些不忍地别过眼,接着道:“你们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近距离吸入了大量有害气体,身上的皮疹,头痛、胸闷,掉头发和咳嗽,都是由它引起的。更可怕的是,它还可能会致癌。”
工人们闻言纷纷脸色大变。他们本以为只是短暂的身体上的不适,会小病但并不严重,却没想到还有致癌的风险,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他们的身体健康会彻底被摧毁。
“最开始被发现的是废水处理设备的问题,而他们对于废水检测有恃无恐。”沈予栖接着说,“因为他们知道问题不在水里,在空气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种令人信服的沉静。
他扫过每个人的脸,轻轻扬了扬手上的检测报告,“好在问题的关键,我们找到了。”
这份报告在一开始就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即便工人们看不懂其中繁复的数据和冗长的专有名词,但拿着这样一份直接的证据在手里,他们能安心。
“我知道到这个阶段大家心中有顾虑,害怕输了官司以后日子更难过。”常曦说,语气又变得轻快,“我们刚打赢了另一起工地劳动纠纷案,对方和昌启一样,也是有权有势的大公司。这些人不是不可战胜的。”
“所以请大家相信我们吧。”
常曦拥有许多女律师通有的优点,善共情、会沟通,适合做一名领导者。
“昌启化工用工人的健康换取利润,理应付出代价。”沈予栖没有在这个案件中喧宾夺主,只是在最后说,“我们会竭尽全力打赢这场官司。”
狭窄的宿舍里,头顶的吊扇怎么也吹不散屋里的闷热,空气中的焦灼逐渐散去,工人们的脸上才慢慢浮现出期望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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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律所的路上,常曦仍在车上看卷宗,她反复翻看那几页检测报告,像是在看什么价值连城的传世宝典。
“真是多亏了这份报告。”她已经不知第多少次赞叹,“国家级的单位就是不一样,太靠谱了!要是普通的检测机构真不一定能测得这么细致。究竟是怎么搭上这个路子的?太有人脉了。”
“是多亏了他。”沈予栖没正面回答。
“他”和“它”,中文口语里也听不出差别,常曦只以为对方指的是报告。
“能不能让清源那边弄个锦旗送过去?”常曦又说。
沈予栖免不了想象出季微辞收到锦旗的样子。此时正好等红灯,他手指轻轻敲在方向盘上,在心里无声地笑。
他的表情一如往常般沉稳,唇角却有一点可疑的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