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之先前打发管事去安排船继续航行时,令他看顾好花厅中的张姝。
此时,甲板上和船舱都已收拾的井然有序,明灯高照,护卫在甲板巡逻,花厅外亦站着几个护卫。
杨敏之迟疑了一下,推开花厅的门。
桌案上放满了茶水,甜汤,糕点,膳食,不过没怎么被动过。漆金托盘里甚至还贴心的放了一摞干净衣裳,钗环首饰和履袜一应俱全。足见管事行事悉心周全。
但是,屋里没有人。
杨敏之冷汗又起,刚要转身出去问门口的护卫,一串细弱绵长的呼噜声从屏风后响起。
他一愣,放轻步履走进去。
屏风后是一架罗汉床,上面摆着一个炕桌。黑色披风笼罩下,一个人影缩成娇小的一团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她这会儿睡得比晕倒那会要安稳多了。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呼噜声像小猫一样,细细软软的,从秀挺的鼻管里吹出来,散落在脸庞上的一缕发丝被气流吹动,起起落落,轻拂脸庞。
杨敏之勾起唇角。
仔细端详她合目沉睡中的眉眼五官,与张侯爷极为相似。可她的性情一点都不像大大咧咧的侯爷。除却柔弱胆怯的外表,实则是一个敏感聪慧的女娘。
炕桌上还摆着笔墨纸张。纸上画着没完成的人像,每张上面都只有一双眼睛。
杨敏之不知她这是什么嗜好,不觉莞尔,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等她醒了问一问。
随手抽一张画细看,杨敏之的眸光突然聚拢,紧紧的盯着画上的这双充满杀气的眼睛。
与今日追杀卢梦麟的蒙面人的眼神一模一样。就是从背后偷袭他,在张姝嘶哑凄厉的喊声中被他一刀穿透胸膛而死的那一个。
他又拿起另一张。是那个跳河逃窜的蒙面人的眼。
从两个歹徒跃出暗窖跑到甲板上,到一个伏诛一个跳河溺毙,不过几息的功夫。当时张姝和管事藏于花厅之中,惊魂不定之间,她可以一一分辨出每个歹徒的眼么?
还是说,这两人和牛疙瘩一样,也是她曾见过的?虽然以蒙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却教她看出来了。
杨敏之眉头拧起。
原以为漕船失火,是赌钱械斗的船工所致,却牵扯到朝中有人暗中授意追杀卢梦麟。
原以为她在马场被劫掠,是码头的地痞心生歹意作奸犯科,没想到也可能涉及这两个来路不明的蒙面人。
冥冥中,这个无辜的女娘陷入一张编织莫测的棋局。
杨敏之凝视她安静的睡颜。
朝堂谋略之间,他早已习惯以他人为棋子为筹码为质物,却从未想过将眼前这个温柔怯弱的女娘卷入他的算计中。
然而,她还是被裹挟进来了。
若不是他授意李荃在司礼监给张侯爷选了锦衣卫而不是工部,若不是他叫阿源去陆府探病,提醒了陆老大人利弊权衡,陆蓁不会这么快与她相交,以致二人在马场出事。
在此之前,他睥睨蝇营狗苟的众生,只当他们是棋子是死物,可任他驱使。
可他们不是死物,是活生生的人。
他所行的筹谋、掌控、把握,只是他以为的筹谋、掌控和把握。稍有不慎,就可能有无辜之人在他们的算计里被轻易倾覆,甚至粉身碎骨。
杨敏之缓缓放下画纸,眸中有暗光闪过,转瞬变得深邃清冷,一如往昔。
他来到安置卢梦麟和哑叔的客舱,官差和护卫在门口把守。哑叔撬开卢梦麟的牙关,再次喂药。卢梦麟虽然还昏迷未醒,但高热已退,已无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