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有行过婚仪,当年晋阳公主出降郑家子,皇帝特许用皇后仪仗,聘财嫁妆豪贵百倍不止,满街洒满了金花钱。可那场婚姻是公主出降,是两姓之好,是皇帝拉拢朝臣的手段。
如今的这一场婚仪,没有铺张,没有宾客,却是她嫁给心爱的人。
朦胧间,晋阳公主仿佛窥见了一线楚鹤的真心,她好似懂得了为何楚鹤想要一场婚仪。
楚鹤虽是庶人,文采不算上佳,但也有知事的仆从早早写好却扇诗奉上,晋阳公主捂着胸口,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挥退众人,当真如寻常新妇一般却下扇面,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尊贵容颜。
“鹤郎……”
六礼既成,接下来便是夫妻相合,晋阳公主一整夜都沉浸在心动中,没发觉堂上成双成对的物件中少了一支鎏金烛台。
直到那锐器划破她妆成的面靥。
尖锐的疼痛猛然袭来,晋阳公主从生下来便没有受过这样的伤,见到鲜红的血液时甚至愣了片刻,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却没有因此心软,而是举起烛台,再次朝她袭来,幸而侍奉在外间的女官发觉不对,闯进来,生生制住了楚鹤。
“公主!公主受伤了,快!快传医工!”
女官们匆匆拉开楚鹤,解下他的武器,将这位才刚礼拜过的新郎按在堂下动弹不得,而后跪了满地求晋阳谢罪。
晋阳公主却看着满手的鲜血发怔。
“为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楚鹤,才刚同她结拜过的郎君,“为什么!”
楚鹤被按在堂下,混乱中外袍解落,露出内里的一袭苍白布衣。
他却是在笑。
“为什么?公主辱我至此,竟然还不明白为什么?”楚鹤嘴里在笑,眼神却极冰冷,“公主想要三妻四妾,可我已经娶妻,如何能够停妻再娶。”
晋阳公主被他眼中的仇恨吓住了。
好好的一场婚仪闹成这样,晋阳公主就算再想遮掩也终究掩盖不住,消息传到了金銮殿上,皇帝震怒,当即派遣亲兵封锁公主府,将楚鹤押入密牢,禁足公主,又重重封赏了驸马和郑氏。
但驸马郑珺得知此事后,却没像往常那样跪地谢恩,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继续花天酒地,而是被发跣足跪于陛前,只求与公主和离。
“珺虽不才,不敢有辱家族门庭。”驸马被酒色浸染得脸上竟然满是悲愤,几次撞柱,只求能让公主休夫。
郑氏族长乞骸骨,郑氏子弟轮番上述,又有郑珺在殿前长跪不起,为了区区一门婚事,皇帝总不能生生逼死郑氏嫡子,况且本就是晋阳公主有错在前,拉扯几日之后,皇帝终于还是解除了这一门婚事。
于是,晋阳公主成了大秦开朝以来,头一个与驸马和离的公主。
桎梏在身上数年之久,想要摆脱却不能的婚事终于解除,让她百般厌恶,百般瞧不起的驸马郑珺终于与她和离,晋阳公主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太医令告诉她,凶犯残忍,划在她脸上的伤痕深可见骨,就算用上天下最金贵的药材也无法弥合伤口,消去疤痕。
她的脸,毁了。
同样毁去的还有皇帝对她的宠爱。晋阳公主不修妇德,有违纲常伦理,起先是禁足,解除婚姻之后又被夺去郡公主封号,晋阳公主不复存在,偌大的公主府也被查封收回,至于嬴兕子本人,则被出于玄都观修行,为明通真人。
仁义在身而色不伐,思虑明通而辞不争。皇帝为她拟定的道号,比起安抚更像是责备,而明通也在玄都观日复一日的清苦修行中,变得越来越怨愤厌憎。
“都怪你,一切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鹤郎怎会性情大变,怎会举刀伤人?!那样温柔小意,那样善良柔软的一个人……”明通捂着伤痕,目光死死钉在林寓娘身上,恨不得那眼光变成刀,变成剑,如此便能杀伤她一千次一万次,“就是你这个妖女,勾带着鹤郎离开我,又勾带着鹤郎来害我!”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伤口早已经在医工们的精心料理下愈合,可这道永远无法消去的疤,却日复一日地,如同蚂蚁噬咬一般令她刻骨疼痛。她曾经那样爱美,那样爱俏,她原本就是皇城里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是皇帝最珍爱的掌上明珠。
可一切都被林寓娘给毁了。
明通骗林寓娘上玄都观,又派人将她带到这里来,自然不是为了叙旧这样简单。杀了她?太便宜了,楚鹤为了这个女人恨她,为了这个女人毁了她的脸,她自然也要毁掉这个女人的脸。
这个低贱的、下贱的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