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菁糊弄饱了谢风鸣的肚子,见他脸颊上病恹恹的晕红似乎变得健康起来,心里不禁松快多了,困意上涌,回屋睡觉去。
第二日,她刚起身洗了把脸,就听说齐娘子在大理寺的幽室,差点把自己给吊死。
典秋脑袋都要炸掉。
“要不是我琢磨着那齐娘子身娇肉贵,怕她生病,特意让人送了一壶温酒,一床棉被过去,她身子僵了都不一定能发现。”
典秋一边拽着杨菁往幽室走,一边吐槽,“还嫌我们大理寺不够惨?”
幽室并非牢房,像齐娘子这般官宦人家的女眷,尚未定罪判刑,大部分都收容于此,毕竟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该有的体面必须有。
杨菁隔着铁栏看齐莲芳,给典秋使了个眼色,让他到外头候着。
齐莲芳如今去了鹤氅,换了素色的袍子,摘了莲花冠,收敛起一贯的温柔来,面无表情,乍一看与侯府六房的娘子薛珠颇为神似。
“朔阳交战正酣的那年,若我记得不错,周围各个村子也曾出钱出人出力,战后更是家家户户供奉镇北侯的长生牌位,侯爷还奏请朝廷,为数个村子立了碑。”
齐娘子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眉眼都不见动。
杨菁叹了声:“朝廷不能保境安民,令你们村子遭此惨事,若说有责,却也有责。”
“镇北侯守朔阳,血流漂橹,死伤惨重,守到最后十室九空,侯爷家里连儿带女加上儿媳妇,死了四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实话,这仗是打得不漂亮,昔年灭突厥,俘颉利可汗,雪野奔袭青海湖,平吐谷浑……那才叫漂亮。”
无论是谁,也是知道,扎扎实实吟诵上几句‘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更提气。
说起朔阳,只觉惨烈。
“但粮草断绝数月,援兵不至,镇北侯却守住了,想来勉强能告慰死者。”
齐娘子不知听了哪句,身体陡然一颤,抬眸看向杨菁,瞳孔震动,忽就沙哑着嗓子笑了声。
“我二兄当时就在朔阳,镇北侯麾下,是个伙头兵。”
齐娘子伤了喉咙,声音粗噶,她看过来,杨菁竟觉得她的眼神空洞得有点可怕。
“他活着回来了,一身狼烟,满目怆然,我心里却很高兴,特别高兴。”
齐娘子声音干涩得厉害,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幽室内只有屋顶有小小的天窗,日头落下,照在墙上,暗影斑驳,西风吹入,茅草摩擦的声响怪异得让人心惊。
“可我二兄,不再是我那心宽体胖的好兄长了,他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我煮他最爱的菜肉粥,他看见就发疯,竟然,竟然硬生生把自己给饿死了,嗬,断粮的朔阳没饿死他,回到家却饿死了。”
齐娘子眸子里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临死说胡话,说断粮的第八日,火头营到了一批肉臊子,让煮成粥,全军加餐,他们兴奋得不行,连夜熬煮,肉香飘满了军营,士兵们好快活,人人在唱歌——男儿要当死边野,男儿要当死边野……”
她的声音越来越哑,几乎像是从肺里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