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如同被烈焰燃烧殆尽的华丽锦缎,昔日的风流恣意,只余下冷硬的灰烬,比几个月前更加不近人情。
“枕松,你来了。”
李延坐在上座,手掌张开,拇指和中指用力按在两侧的太阳穴,指腹不断地使劲捻揉。
曾经面对云枕松他们,眼眸总带有几分轻佻笑意,如今深陷眉骨之下,眼窝处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阴翳,那双眼睛黑如寒潭,冰冷、疏离、强势。
下人俯身请云枕松、邓画等人落座,久别重逢后,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瀚王……节哀。”云枕松说的这句话,不仅说给他,还是说给在场在乎齐彦的所有人。
李延放下手,正了正更加劲瘦的身子,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嘴角再难寻觅漫不经心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压抑的紧绷,他说道;“嗯,泓客怎么没来?”
“他先去了巫峪关。”
“有他在,我总能安心些。”李延皱了皱鼻子,好似是极力压制悲痛的情绪,“等他回来,我要向他请罪啊……”
在场所有人下意识猛地抬头看瀚王。
“不要说什么‘不必’‘不怪你’这类的话,倘若齐彦还活着,我是要随他喊泓客一句‘义父’的。”李延说得波澜不惊,好似他这样一位王,就该如此行事,没什么可吃惊的。
他无需言语,无需抬眼,单单是坐在那里,全身上下便散发一种无形的威压。
云枕松懂得他的情绪,自己身处李延当今处境,自己未必见得还如此理智。
他向羽生使了个眼神,羽生捧着齐彦的遗物上前,他沉重地说道:“里面是齐彦的一些旧物,你都拿去吧。说实话,起初知道你对齐彦的感情,我并不是很赞许,总觉得爱是自由的,不带强迫性质,但后来逐渐了解了齐彦,方觉你同他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内敛、不善言辞、喜欢却不说出口,而你外放、花言巧语、喜欢巴不得昭告天下。”
在听见对齐彦的评价时,李延周遭的气氛有了些许变化,冰冷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他完全忽视了云枕松有些冒犯的言语,仅因云枕松三言两语为他勾勒了一个生动的齐彦而开心。
李延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第一眼便瞧见了齐彦经常佩戴的那枚筒形扳指,上面有一道清晰的凹陷弧形沟槽,那是齐彦长时间佩戴扳指练习射箭所致。
李延碰触扳指的瞬间,突然像是被烫了一下,心脏一颤,他能从这个盒子里找寻活着的齐彦,只要找出任何一点李延未曾在齐彦身上了解过的,他都能回味许久许久。
李延郑重看向云枕松,眼中有些发亮,说道:“谢谢,真的谢谢。”
在那一刹那,云枕松敢肯定一件事。
在李延心中,再也不可能有人超越齐彦了。
邓画默默叹了口气,她年长一些,见过的生死比他们都多。
她缓慢地环视,她不知道等一切结束了,几人离世,又有几人生还。
一直沉默的邓画开口:“瀚王。”
李延道:“嗯?”
邓画一字一顿地说道:“死别之后,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都在不断靠近重逢。”
*
堂内,一众先生和谋士七嘴八舌地在讨论,李延和云枕松从后面走出来时,一瞬间安静下来。
李延落座,指节分明的手掌随意搭在扶手上,那枚属于齐彦的扳指安安稳稳戴在他的拇指上。
身旁的云枕松一袭素青衣袍,安静地坐在李延的右手下首的次位,他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面前矮几上的小巧香炉,逸出一缕清冽的松柏冷香。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谋士走出,清了清嗓子:“中州地界,势必夺回。冬季尚未度过,等到开春了,韩琰一定会有动作,到时候让他抢占先机,恢复南宣民生,再想夺回就难了,所以与北匈十九部的战争,开春之前,一定要结束。”
李延手中不断摩挲着扳指,拇指按在那道凹陷上,问道:“兵家输赢,哪有那么容易预测,你有其他的想法,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