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诗文书法却不能靠它赚钱,只能说明自己不适合科举,趁早放弃还差不多。真要耗到五六十才得以中榜,苦读三四十年,浪费大好时光,然后等玩不动了才登上人生巅峰,这性价比多低啊。像范进那样,确实一步登天了没错,但大喜大悲对老年人可不是什么好事。估摸着后面的故事也就像白雪公主婚后那样,读者被一句从此幸福快乐哄去了,实际上按照逻辑来说是不可能的。白雪公主嫁给一个对尸体状态一见钟情的男人,又没有母父支持,家暴和出轨都是轻的,不杀妻就不错了。范进喜得难以自控,发了病一样狂躁,穷人乍富,贪污或吃成三高已经是必然,最怕再有个起伏直接中风偏瘫。就他中举时那样,难说是不是个前兆,反正身体状态是不怎么乐观。
天气转暖,衣衫渐薄,李晚庭行动也便捷许多。她迈着步子跟在胡迁后面,进了一家茶馆。按照惯例,二月份县试过完的学子们都聚集在书斋,来年四月府试,还须刷下一大批。师徒二人身处其中,显得颇为格格不入,因为童生的年龄通常在十三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这奶奶带着刚会走的小娃进来算怎么回事?
晚庭被盯着时已经不再那么容易社恐了。自从决定走神童这条路,她已经给自己规划好了将来要走的路线:面对亲长要稳重,她如今是李家的主心骨,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不能乱。之前拜师的几次尴尬实属无奈,以后不能再发生。对她来说,什么样的繁华没见过?可李家是实实在在的农人,长在安逸小县就没出过远门。她要是不能撑得住局面,她们只有更慌,她于心何忍。而面对同届则须淡定,不论夸赞还是贬损——面对巨大的生理年龄差距,别人不淡定,也正常。
所以此刻,她看着那些学子时,若心不定,就把她们当成一个个必须超越的分母。当年高考有多少人在争席,倒数日边上就写了一分便是千军万马,如今没有这么多竞争对手,每一个都是有价值的样本。
胡迁对她说:“小五,过去听听。”
晚庭点头,牵着师母的手走到了座位靠中心圈的地方,听起了她们的坐论会。学子们对这样的组合没有戒心,瞥过一眼就继续,论的正是《冠法》一书。
“福耀年间立《冠法》,此后仅修五次,均为惊世巨变,如今何须再修?”
“《生身百要》云‘法不可顺世而立,须先世而行’,若只顾因势利导,与商道何异?”
“汝只知以大经成言,迂腐!当今国泰民安,足证法典完备,再要增减便是画蛇添足!”
“人皆如尔等畏缩不前,何来元照开科盛举?更无今日坐论。”
“五世开科,莫非汝以为兴文年间是畏缩,又或承平二世不前?”
她们聊法律条款的增订修改聊得好好地,为什么又聊起了年号?李晚庭前面还跟得上,差点动心下场,谁知道后面开杠已经变成拿皇家压人。虽然她没学过,但也听出些不对,认真打量起那个率先用《生身百要》歪楼的年轻学子:卿本佳人啊,怎么想不开去当杠精?现在是坐论,目的是理通思路拿高分,不是辩论大赛。按这么论,输是输不了,可也没办法让自己进步啊。到时候考官才不跟你争,直接判低分了事。
胡迁见小徒去看那坐论转折的关键人物,不由微微一笑。这场论战本身没什么值得一听的新颖观点,水平和她带过的东都学子相比,更是差距甚远。她带徒儿来看,不是为了教她向同届学习,恰恰相反,是来给她吃定心丸的。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便不必再留,她于是起身:“跟上,先上街买些路上吃的,到车里再分说。”
文安县其实并不像李蛛口中黄阿文说的,与黎安相似。单是遍地可见的墨迹,就已经与多数县城不同,只要驻足片刻,就能看到许多书法作品留在石板路、民宅外墙和台阶上。
接近考场的地方都这样吗?还挺有意思的。晚庭正这么想着,就听师母含笑道:“如此意趣恐怕天下独一无二,为师初见时,足在街头巷尾徘徊至日落黄昏。”
李晚庭奇道:“徒儿还当学子聚集处多是如此,竟这般特殊?”
“为师当日也未想通,还是有德提点。她虽生在东都,又久居潞山,对这安庆却好似游子归乡,不以为怪。”
师母又开嘲讽,还要说有德姐对穷乡僻壤跟回老家一样……啧,明明就是心疼人家才留在身边的,却总是一句好话也没有。李晚庭失笑,不过长辈的事她不好多嘴,只转身看向胡有德求解惑。
有德本来等在茶馆外,上了街便跟在两人身后,见李小五有此一问,就回忆着把答案复述了一遍:“要不是没钱住府城,干嘛跑大老远上学?既然要省这么点钱,当然也要省着用纸笔,大姐不怪二姐,大伙儿都穷,都往这外头来练。再者说看着密密麻麻,其实就这么两三条街,住的基本都是来考的人,都能理解。安庆又是个小府,这么些年都沾亲带故的,怎么会拦着不让。至于潞山这样的地方嘛,有钱的为多。其他府又太大了,外来户敢这么干,不被街坊邻居骂就有鬼了。”
原来是这样,这倒还挺赶巧的。要是将来发展到信息时代,该不会变成网红打卡地吧?她看那些字迹还发现,写得好一些的基本都保存住了,写得差的会有覆盖、冲刷、踩踏的痕迹。不知道如果我留下一副字,能被保存多久……她想到就做,转头对胡迁道:“师母,不如我们也来题字吧?”
胡迁本也是随性之人,当下应好道:“有德,取笔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