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现在,曲青阳穿着兵马司指挥使的官服,骑在高头大马上,乍一眼看过去也算人模狗样,但他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同时不停往江望渡身边凑,连带着身下的马也一直在拱江望渡的马。
江望渡习惯左手勒缰,从钟昭的角度看过去,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因为不想跟曲青阳靠得太近,不断控制马匹在不大的范围内来回调转方向,那只手比昨日还肿几分。
不过这时对面的人不是钟昭,他显然对这点小伤浑不在意,绕了半天曲青阳还是跟在屁股后,江望渡看起来终于按捺不住,蹙起眉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约莫这句话实在不好听,曲青阳这么个不要脸的人都定在原地,讪讪地笑了一下,总算打起了点精神观察四周,不再搞小动作了。
钟昭无声地看了这一出热闹,将头转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前方拥挤的人群里看到了自己姑姑钟北琳以及表哥秦谅。
钟北琳虽为苏州绣娘,可惜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她丈夫家里世代务农,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只能说不会叫孩子们饿肚子,衣服上很多地方都打着补丁。
钟昭见父亲完全没看到他们,还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就拽了拽他的手臂,给人示意了一下。
钟北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跟自己这位姐姐见面,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便激动的热泪盈眶,大力挥舞手臂,意图让人尽快看到自己。
钟北琳天生下来就不能讲话,情绪比普通人平淡很多,纵然在儿子的提醒下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弟弟,也只是微微颔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等到接到他们,钟北涯第一时间把姐姐身上背着的包裹丢给钟昭,然后就领她走在了前面,边絮絮叨叨地表达自己的想念,边夸她儿子有出息,来年春闱必定能中,钟北琳对此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极其偶尔才会笔划一两个手势。
这对母子上京来住,带的东西自然很多。钟北琳的包裹已经比她儿子小很多,但钟昭接过来的时候手还是往下沉了一下。
秦谅今年二十有六,在年仅十七岁的表弟面前唯有无言,此时默默在旁边看了他好几眼,见到这一幕终于开口:“要不我来?”
“不用。”钟昭听到这十分憨厚的话,看了一眼从他脑袋后面支出好大一截的行李,心中更坚定了等端王府亲卫撤出后,要好好把前世武学功底捡起来的打算,缓慢地把姑姑的包裹背到了身上。
秦谅虽然可以正常跟人交谈,但寡言的样子也没比他娘好多少,见这个记忆中面容都有些模糊的表弟同样不是个热络人,愈发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不过就在他头越来越低,快把自己变成一个萝卜的时候,钟昭慢慢适应了那个宛如里面放了石块的包裹,轻声开口道:“表哥,师父罚我三天不得去学堂,帮你引见的事情可能要往后推,抱歉。”
秦谅一愣,随后立刻摇头:“没关系……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跟我道歉。”
他在生活中是真不会说话,但等春闱上榜当了御史后整个人便会宛如脱胎换骨。钟昭听到对方费了巨大功夫才憋出来的一句话,没来由地想起前世秦谅打死不站队,平等地在朝堂攻击太子及端王手下官员,把这两个人气到七窍生烟的事,登时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秦谅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在表示自己一点也不介意的同时,安慰一下看起来有些低落的表弟,那边钟昭的笑声传入耳中,他愣了一下,突然开口夸道:“小昭,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钟昭表情凝固片刻,叹了口气:“你还是别说话了。”
——
当夜,钟北涯提前关闭医馆,从酒肆里提了两瓶酒,扬言要检验自己侄子的酒量。然而还没等轮到秦谅登场,他就先被钟北琳喝趴下,被不忍直视的姚冉拖回了屋里。
至此,大战钟北琳和秦谅的任务就落在了钟昭一个人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