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下来,戴娘子是看也不肯看她一眼,问也没多问一句。
戴娘子抓着江五交代:“近日暑气重,你上值时可得当心着,也莫要学旁人贪凉吃些冷饮子、冷淘之类,外热内寒,那才要出大事情……”又说,“你平日里也该多多与同侪结交宴饮,联络人脉,若能谋个文职,长留京中,也就不必受沙场奔波之苦了。我分明记得你从前,是很交游广泛的……”
听她提到从前二字,江铣眉目瞬间冷淡许多,戴怀芹呼吸一滞,连忙住了嘴。
静静喝一会儿茶,一个垂髫小童跳跳窜窜奔进来,嘴上“阿姨,阿姨”地叫着,喊戴娘子:“你快看!”
“十二郎!当心跌着!”
戴怀芹面色大变,屈身抢上前把人搂在怀里:“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碰着了?脚踝扭着了没有?”又抬头怒视才赶上来的傅母,“怎么当的差?十二郎若有个什么好歹,你全家几条命都不够赔!”
傅母气喘吁吁,低声分辩:“十二郎牵挂着娘子,奴虽言明娘子正在待客,不好打扰,可一个没看住,就……”
“行了,日后当心些。”顾忌着江康在场,戴怀芹终究没发落傅母,搂着孩子坐回原座,扯出帕子擦净他额角的汗,柔声问:“十二郎要我看什么?”
“看、看!”才开蒙的小孩子,举着字纸奶声奶气地喊:“这是我今早写的大字,阿姨说好不好?”
戴怀芹拿起来细细看过,自然是无有不好。
江铣默然看着他们母慈子孝。江康是家里幺儿,行第十二。十二郎出世时他正埋头苦读,十二郎知事扶床时,他又已经离家,对这个弟弟实在说不上什么交情。
江康身量矮矮小小,一张脸粉团子似的,戴怀芹爱得不行,免不得便多念叨了几句,等注意到江康正好奇地看着江铣时,才尴尬抬起头。
“阿姨,他是谁?”
“他……他是你五哥哥。”戴氏推一推江康,让他朝江铣揖礼,“正好,去让他看看你写的字如何,你五哥哥字写得好,从前就算是圣人……”
戴怀芹猛地闭上嘴,懊恼地看着江五,那目光里竟有些惧怕,好像生怕他拂袖而起似的。
江铣泰然接过纸:“写得很端正,已有形势,但尚无筋骨,若在篆文上多下功夫会更有进益。不过十二郎年岁小,气力不足也属寻常,过一二年再说也不迟。”
他没有生气,戴氏绷紧的肩背缓缓松懈下来,笑着应和,让江康同江铣多学学。
江康嘟着嘴,并不如何情愿。转一转眼珠,仰着鼻子指向坐在最末的,问:“阿姨,她又是谁?”
“她……”
孟柔正坐得直打瞌睡,前头戴氏说的官场文章,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后来江康来了,说的还是文字书法,她更是听得昏昏欲睡,只是强撑着眼皮没倒下。
枯坐一早上,终于有人提到她,深吸一口气振奋起精神:“十二郎,我叫孟柔,是你五哥哥的……”
她生得漂亮,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江康在跨院里见惯满脸皱纹的婆子仆妇,听着听着就想往她身边走,可刚走没两步,就被戴怀芹强抱起来。
“孩子别去!”
孟柔被吓了一大跳,彻底醒了。江康也被吓着,在戴怀芹怀里哇哇大哭。
戴氏忙着哄了几声十二郎,强笑着对孟柔说:“劳烦你前来看我,只是你也看见了,这……实在是不方便。”
说话时嘴唇都发着颤,目光也躲闪,压根不敢往她脸上落。
这是要送客?
孟柔茫然,她到底做了什么,竟能把戴娘子吓成这样?
屋子里孩子的哭声,女人的轻哄声,吵吵嚷嚷,乱七八糟。江铣自认已经忍耐到极限。既然戴怀芹这么说,他便也起身:“阿姨,我们就先告退……”
谁知戴氏猛然抬起头道:“五郎留步!我还有话没说完。”但怀里的江康又痛哭起来,她只能低头继续哄孩子。
江铣捏了捏眉心,见孟柔满脸无措,柔和声音道:“没事,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