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寓娘被半拖半拽地压上了一辆篷车,这车说不好是先前那群自称燕王妃手下预先准备的,还是这群骑马军士带来的,令她稍感安慰的是,这车并非是徐国公府的车,至少那名安放马车的护卫逃过了一劫。
天光透过篷布透进来,照得车板明明暗暗一片靛蓝,像是走了快有半个时辰,又像是只过了一盏茶,林寓娘精神紧绷,也记不清路上有没有颠簸或是转向,斜里伸出一只大手将她扯下了车架。
乍然再见到日光,仿佛恍若隔世,坚硬锐利的石阶,漫山的红枫,四面透风的高台,林寓娘想起她曾来过这里,玄都观的云波台。
待客用的坐具案几都被撤去,越发显得室内宽敞明净,描绘市井街巷的屏风环绕着坐榻,云鬓高耸,锦衣华丽的贵妇人正倚靠在榻上。
也是林寓娘的熟面孔。
听见通报,长孙镜略掀一掀眼皮,瞅了眼林寓娘,漫不经心道
:“来得倒快。”
七、八个月的孕妇最是辛苦,长孙镜靠着凭几,硕大的肚腹几乎要突破厚实的锦袍,桌圆领袍的女官或跪或立,环绕在王妃周围尽心服侍,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但长孙镜面上的烦躁却不减分毫。
那头领,也即当日在中秋宴上丑态百出的李乂将军则躬身道:“回禀王妃,控制各处坊门之后,原该按计划往徐国公府去,不想县主的马车却先一步进了坊门。”
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这样让他们捡了个大便宜。
“你们动了手?”长孙镜不由蹙眉,“对方是什么人?”
“十来个人,都是布衣,应当是匪徒之类……”
“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匪徒胆敢光天化日之下作乱,挟持徐国公府的马车?”长孙镜的眉头越皱越紧,“能够设下陷阱,引林氏入套,又能驱使十数壮汉,你告诉我这只是普通匪徒?”
“这……”李乂瞥了眼她身边的女官,脸色有些不好看,“启禀王妃,他们都是布衣……”
“罢了。”长孙镜挥一挥手,似是觉得这事无关紧要,又或是她没功夫追究李乂的疏漏,而这等轻慢态度,使得李乂的面色更加难看几分。
林寓娘看得糊涂,余娘子将她骗到家里,而后便冲出一群人舞枪弄棒地说燕王妃请她做客,尔后又再冲出一批人,同先前的分明是两拨人,可兜兜转转,竟还是将她带到了长孙镜面前。
“你们抓我要做什么?”
长孙镜沉着脸正思索着什么,李乂倒是低眉看了她一眼。
“我们要做什么,县主不是很清楚吗?”
当然是用来要挟嬴铣。
可嬴铣有什么能被他们要挟的?这群人白日纵马行凶,身上还穿着软甲,一副要打仗的模样,眼下太平无事,却在天子脚下动兵戈,简直像是要……
林寓娘不由惊愕:“你们要造反!”
长孙镜终于看向她,那眼神里充斥着不耐、厌烦与鄙夷,既与林寓娘记忆中,在碧玉湖畔赠她披风御寒的高门娘子迥然不同,也与先前设宴时,生疏冷漠,对她与戴怀芹的争执做壁上观的燕王妃判若两人。
“何为正,何为反?胜者自然为正,败者方为俘累。燕王本占嫡长,又有才学,本就该是他的位置,不争取,难道任由他人夺去吗?”长孙镜冷笑,“徐国公要逆天而行,是他自寻死路。”
“天意就是同你们一道造反?简直荒谬!”
“有你在此,今日他无论如何都会离开皇城。”长孙镜看着她的眼神,又像是在看一件唾手可得的珍宝了,“荒谬也好,天意也罢,总归他再也阻碍不了我的路。”
林寓娘只觉得浑身发冷,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长孙镜和在场的这些人,还有燕王,确确实实是要谋反,而他们绑架她的缘由,正是嬴铣挡了他们造反的路。
她忽而想起郑瑛同她说的话。
区区一个县主算不得什么,但牵扯上一品国公,当朝大将军,果然就值得这些人大动干戈也要“请”她来做客。
“所以上回你请我来玄都观,的确是为了利用我,招揽嬴铣投靠燕王?”
林寓娘不由得后悔,后悔那时看见戴怀芹便负气离开,没能留下来多听几句,没能多同长孙镜说上几句话,她对宴饮本就没什么兴趣,之所以赴宴,其实是念着当年长孙镜赠衣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