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所以会出现在公堂之上,也并非是为了要……羞辱你。只是我今日去寻你……”嬴铣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祭典过后,圣驾很快就要回銮,内官原本是要去传话,看你有些什么行李,好替你准备车驾。只是朝会之后,内官事忙,我正巧顺路,便替他走了一趟。”
说什么顺路,其实不过是因为幽州刺史府邸地方宽阔,园林格局复杂,两人自从回到幽州之后就再没有碰过面,所以才特地截了差使,要来见她。
“你在长安暂且没有落脚之处,太医署落籍还有一些文书要走,再有其后秋夕大宴,总得停留一段时日,我猜你在长安没有落脚的地方,徐国公府尚且还有空余的厢房,或许……”
对了,太医署的落籍。
林寓娘一拍脑门,是了是了,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皇帝虽然封了她做女医工,但这只是皇帝的敕命,虽然名头上给了她一个恩赏,但实则还需得她亲自去长安,在太医署落了籍册列了名,领了印信,如此才能算是个真正的医工。
总想着夙愿已经得偿,却还没反应过来,还有文书需得走一走。
还有楚鹤的医书……
要做的事还有这么多,怎么收拾行李的时候一件也没想起来?
她其实根本走不了。
“……等我到了院前,却见已经有两队差役等候在那里,带着枷锁提着棍,似是要捉拿人犯,可敲了敲门,见院子里头没有人,便就走了。”
刺史府第,宾客院前,能有差役通过重重关卡寻到地方,冒着得罪刺史的风险捉拿人犯,这样不顾尊卑大胆犯上,想来要捉拿的人犯应当很是要紧了,可差役看了没人,既不原地蹲守,也不询问院内人的去处,而是干干脆脆地转头就走。
如此种种,殊为古怪,嬴铣便多问了两句,这才知道是孙家母子告上县廨,林寓娘惹上了官司。
“我那时,是刺史夫人派人来通报,说是要与我叙旧。我那时正在花厅。”
对了,林寓娘又是一拍脑门,她是被孙家母子气得狠了,她听见侍女通报时,还以为刺史夫人是有什么隐病,不好明说,嘴上说着要叙旧,实则是要请她过去诊脉,是以林寓娘去花厅时便带上了医箱。
只是席上饮了酒,又被孙家母子的无耻给气得狠了,临走时竟然连医箱也忘了拿。
赢铣看她走神,眸色深了些,苦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当真恨我,厌恶我,恨不得我死在高句丽,好得个清静?”
“什么?”
林寓娘正懊恼着自己便是再着急也不该如此丢三落四,连吃饭的家伙什都给落下了,一抬头,却只看见嬴铣绷紧的下颌。
就连眼眶也通红,似是被谁欺负狠了。
嬴铣此人生得着实好,直鼻薄唇,一双凤目凛凛生光,方才在县廨时,高踞于公堂之上,不必做什么恐吓,便自由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而眼下咬紧牙关,红着眼眶,侧着脸
,不肯与她对视时,却又能让人无端生出怜惜。
……即便明知他能号令千军万马,才刚力破三军。
也难怪嬴铣会委屈,他去公堂并非是故意,只是偶然撞见,多嘴问了一句,便是换作林寓娘,只怕也难免有此一问吧?他一举一动全然出自好心,林寓娘却句句不领情,将原该发泄在孙家母子,甚至是范阳县令身上的怒气全然发泄在赢铣身上,如此疾言厉色,倒的确不像是对待恩人,而是对待仇人。
而嬴铣竟然没有恼怒,反倒还向她解释了,道了歉。
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她好。
他只是委屈而已。
赢铣软了声息,林寓娘也后知后觉地生出些歉疚来,就连心中积攒已久的郁气都不自觉散去几分。
“你怎么会这样想?”林寓娘反反复复想着赢铣说的那句话,抿了抿唇,摇摇头,“我从没有想过让你死。”
反倒是赢铣,在高句丽时一口一个若是他死了,也得要林寓娘跟着陪葬,究竟是谁恨谁,谁想要谁死,怎么还有如此颠倒黑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