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从前学到的面圣规矩早忘得一干二净,林寓娘合拢双手不知,正不知该跪还是该拜,内官躬身上前,虚虚扶了她一把。
“林娘子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以不清楚,陛下金口玉言,已经免了众人的礼。今日只有袍泽,没有君臣,林娘子请起。”
“是。”
林寓娘连忙从地上爬起身,裙襕上沾了些尘土,她下意识要拂去,拍了一下瞬间缩回手,皇帝就在眼前,她怎么敢扬尘?皇帝既然免礼,此时应当谢恩了,方才她行为不端,是不是该谢罪呢?内官说皇帝允准,只有袍泽没有君臣,她此时若是谢罪又或是谢恩,会不会反倒引得皇帝扫兴?
心中无限繁杂心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林寓娘只觉得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此时她终于明白吴顺的脸色为何会那样奇异。
谁敢直面天颜。
她举止虽然怪异,但初次面圣的人,总都难免如此,何况先前也并没有人教过她规矩,是以皇帝身边众臣都露出了极为宽宏的微笑。
“朕这一路上,听说了不少你的故事,外头的军士,上至千夫长,下到牵马小卒,对你林娘子是有口皆碑,赞誉不绝。”皇帝看着她,眼角褶皱加深,“见着真章,果然不同凡响。”
“谢、谢陛下恩典……不对,谢过陛下谬赞。”
臣子们又是一番善意的笑声。
“林娘子是何方人氏?”
冷不丁听见这句话,林寓娘的呼吸几乎静止,她算是哪里人?孟柔是并州安宁县人,可林寓娘的过所上写着的却是长安人,落籍又在江城。
若是按照孟柔的答了,就同林寓娘的过所对不上,但若是按照林寓娘的答了,算不算欺君呢?
欺君可是死罪。
林寓娘手脚冰凉,只得小心翼翼道:“民女是从江城来的。”
皇帝是圣明天子,高高在上日理万机,而她林寓娘则是草芥下的蝼蚁,在麟游县时,她不过是一桩冤案里头被连带的证人,皇帝应当不会记得她。
应当不会记得她……吧?
林寓娘垂着头,只隐约听见皇帝笑了笑。
既然是笑了,应当过关了吧?
林寓娘立时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皇帝突然冷哼一声。
她屏住呼吸,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真不愧是夫妻。”皇帝将她一切行状看在眼里,忍不住又笑起来,心想,“看着老实本分,实际也敢当面欺君。”
皇帝问得分明是她籍贯,说什么“从江城来”,打了个幌子,回答得却是不尽不实。
学什么不好,学得和赢铣一样奸猾狡诈。
但看着林寓娘战战兢兢的模样,皇帝又从中得到些许奇异的满足感,毕竟这些反应,在赢铣那块朽木脸上是绝对看不见的。
毕竟也算是事出有因,皇帝宽宏地原谅了林寓娘的欺君大罪。
“听说徐国公征战时,就是你主张调配调配人手搬运伤兵,又是你主张分帐诊治,救下了大部分伤兵?”
林寓娘连忙摇头:“不敢不敢,陛下谬赞了,调配人手的决定是大将军所下,治疗伤兵也是全医舍上下所有人的功劳。民女只是尽己所能,并没有什么特殊。”
林寓娘此话并非是为自谦,平心而论,医舍内人人都尽己所能,人人都累得脚不着地,若要看劳力,她花费的力气并不比吴顺多,若要看心思,几位医工毕竟有多年经验在前,不论外伤还是内伤,救治起来都是一把好手。
可若是她不特殊,为何外头的伤兵、军士,提到林寓娘时都是交口称赞,而非将这份感激投射于其他人身上?何况早在驾临这小小医舍之前,众人便已经从军士们口中得知事情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