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已经散够了气,后半夜江铣并没再使唤她,也默许她与傲霜同住。
睡在庑房坚硬干冷的木板床上,孟柔又做了许多梦,上一瞬她仿佛还在同玩伴打着弹棋,下一瞬,她便置身于喜堂之上,眼看着江铣与旁人成婚,而她站在一边,像个烛台,半梦半醒间,看一看粗糙干裂的房梁木,竟不知自己是醒了还是仍在做梦。
天还未亮,她迷蒙地眨眨眼,又陷入梦境之中,这回她梦到的仍是过去,她刚嫁给江五的时候。
她梦见自己照顾江五,将他从阎王门前拉回来,梦见她与他两情相好,在冰天雪地中抱在一处取暖,梦见她头一回瞧见江五能够站起来,那时他扶着墙,步履蹒跚地只走了几步便出了一身冷汗,紧闭着眼睛要栽倒在地,梦见她猛地冲过去垫在他身下,两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梦见江五穿上明光铠,日光下金色的胸甲光耀鲜明,刺得她双眼落下泪来,他翻身上马的身姿利落轻灵,同当初浑身是血趴在榻上的仿佛是两个人。
朝廷征令已发,军情延误不得,江五分明已经走出去了好长一段路,却又折了回来。
“阿孟,你等着我。”江五骑在高头大马上,神采飞扬,“等我回来,用军功给你换支最漂亮的簪子。”
梦里的孟柔点头应下,在城外驻足好一会儿便回了家,可她的魂灵却好似抽离出来,跟随在江五身后,去了她从不曾踏足过的北地。
北境漫天都是风雪,树梢上结满了冰挂,摘下罩面的麻布,一不留神便会吞进裹在烈风里的冰碴。她看见江五顶着风雪急行军,看着他与同伴们围着篝火取暖喝酒,看着他们落入敌军的陷阱中,又看着他们突出重围。
但江五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敌军的弯刀划破了他的衣裳,划破了他的肩背,鲜血就这样喷涌出来,她看见江五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倒在雪地里,渐渐失去了呼吸。
孟柔尖叫着呼救,可没有人能听见她,她又扑上去想要提江五挡住落下来的白茫茫的雪,可那些雪粒冰粒穿透了她的身体,正在绝望中,她突然看见,伏倒在地上的江五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身上的伤也全都痊愈了,他醒了过来。
孟柔却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眼前人的身躯分明还是江五,可她分明知道,那已经不是她的郎君了。
他是江铣。
……
孟柔虽然搬到庑房,可江铣没下令,也没人真敢分派什么活计给她,唯有砗磲看她手足无措,好似当真要做些什么才肯心安的模样,便装了盒点心,托她送去东院。
孟柔原本不愿出门,可活计交代到手上,再怕这怕那的反倒矫情,便带着捧盒往东院去,到了之后菩提反倒一惊,拉着她往小门里躲。
“你怎么来了?”菩提皱眉看着她手里的点心,“是谁叫你来的?”
孟柔照实说了,又问:“戴娘子最近身体怎么样,可还好?”
她没忘记自己病重时曾受过戴娘子的照拂,即便如今她已经不再是戴娘子的儿媳,却也对她心怀感恩。
“很好,一切都好。”菩提极慌张地往身后一瞥,推着孟柔往门外走,“我替我们娘子谢过你关心,只是娘子正在待客,怕是无暇见你,你先回去吧。”
孟柔被她推出门,一回头,菩提仍守在门前,不住朝她挥手,叫她走远些,孟柔只得快步往外走,再回头,东院的门便已经关上了。
她怔愣一会儿,慢慢往偏院的方向回去。
是啊,如今她都是奴籍了,怎么能期待戴娘子和菩提还像原来那样对待她呢?就算是先前她们对她好,大约也只是因为她是江铣的房里人,而非将她看做了江铣的妻子吧。
只是不知道,戴娘子究竟会的是什么客。
孟柔呆呆地往回走,快到院门前才发现,她手里竟然还抓着那个捧盒。
方才菩提只顾着把她推出来,竟没拿走这些点心。孟柔顿时哭笑不得,踌躇一会儿,仍旧往东院去。
客人总是要走的,菩提不让她打扰戴娘子会客,她便等客人走了再进去送东西吧。
孟柔抱着捧盒原路返回,却在半路上碰见了此时最不想碰见的人,她立时转身往回走,却被叫住。
“孟娘子?果真是你。”
长孙镜穿着一身簇新的裘衣,雪白的风毛越发衬得她肤色洁净,貌若神女,身后还跟着四个侍女,活像是庙里侍奉观音左右的仙童。
“孟娘子,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