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离开时怕两位老人家冷清,特地挪了棵小树来陪着,本也没指望它能活,没想到竟长这么高了。”
应寄枝垂目看着石碑,百年过去,石碑底座上爬满了藤蔓与青苔,唯有石碑上极深的印记,清晰如昨。
季月、柳如霜。
偌大石碑上只刻了一对名姓,没有雕饰,亦没有生平与溢美之词,朴素得让人无法相信这便是名极一时的剑圣最后长眠之地。
在这一对名姓下留着一道显眼的刻痕,似是何人姓名的第一笔,可不知为何,那人终究没有将它刻完。
应寄枝伸手抚摸着那道突兀的刻印,他对季向庭的字迹太过熟悉,即便是百年前的旧印,他仍能感受到其中浓烈到无法宣泄的愤怒与哀痛。
也本能地明白这道刻印之下,季向庭本想刻上的东西。
那是季向庭自己的名字。
“那时候年纪小,遭此劫难觉得天都要塌了,在废墟之中找了一晚都拼不齐爹娘的尸骨,给他们下葬刻碑的时候害怕得不行,便想着干脆自裁一了百了。”
季向庭盘腿坐在石碑前,拎着酒壶往地上撒了一半,剩下的全进了他的肚子,醇厚酒香顿时飘满了整座悬崖。
“结果那时候怕疼没敢做,晚上睡觉时便被我爹骂了一通,说白养我这么多年,教了我这么多剑招……啧,他那哪是教,分明就是看我不顺眼,找个由头揍我一顿罢了。”
“不过知子莫若父,我醒来之后便不服气,定要将这仇报了回来给他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山。”
再惨烈的往事也会在漫长的时光里褪色,在说这些话时他嘴角噙着笑,眼神亦是缓和。
直到被人紧紧抱住,季向庭才从回忆中抽离,伸手拍了拍应寄枝绷紧的脊背。
“如今想来,我那日若是真这么做,怕是得后悔,还未讨到媳妇儿便英年早逝,难怪不受我爹待见。”
应寄枝低头扫一眼怀中之人。
人是没醉,但话说不到三句便原形毕露,插科打诨拐着弯占自己便宜。
“你不会。”
他在洪流之中见过年少的季向庭,有着那般明亮双眼的人,如何会被惊惶吞没,庸庸碌碌地斩断自己的命途?
他注定会走出望尘山,成为比季月更加耀眼的存在。
季向庭在应寄枝怀中眨了眨眼,两个人安静地相拥片刻,才开口问道:“先前便想问你,望尘山的院落是你重建的,便是我亲自动手也不过如此,你之前……是不是来过?”
“前世应都原之战后,归一曾让我进过一处幻境。”
季向庭握住应寄枝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段对归一来说无关紧要的往事,每多保存一段记忆,便要消耗成倍的神力,自然被对方果断抹去,又随意编排了些谎言掩盖。
是以幻境之中,季向庭死后的一切才显得那般仓促。
应寄枝向来内敛,从不会将这些隐秘宣之于口,若非季向庭主动问起,怕是又要被他藏在心底不见天日。
应寄枝并未回答,季向庭便不依不饶地凑上前去,当着父母的面便要伤风败俗地磨人,又被应寄枝按在原地。
“你在书房里的剑谱上画了画。”
季向庭轻轻啊了声,回忆起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鬼画符,颇有些被人揭了老底的不自在,不由摸了摸鼻子。
“我爹都没发现,倒是被你先瞧了去……”
应寄枝看着眼前人泛着红的耳根,眼中浮起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