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问,季谦原本温和含笑的眉眼染上了些苦意,似不愿多说“本应是该在殿中的,只开宴前,她……母亲她唤我有事,耽搁甚久,再入太和殿已然不便。”
孟书渺默然,不知该说什么。
季谦比她大三岁,和她有着离奇相似身世,父亲武安侯,母亲武安侯原配夫人,母家和成国公府有那么一丢丢远亲关系,当年李家覆灭季谦外家也牵连了进去,之后没多久,武安侯夫人就因病亡故了,丧期一满武安侯就风风光光地迎了继室,这继室乃皇后之妹。
武安侯夫人小孙氏也是个猛人,十几年间,季谦经历了包括但不限于被使绊子、买凶、诬陷、中毒、造黄谣等一系列生理和心理上的摧残,像今天这样的手段只能算是洒洒水,他能活到现在还是个讲文明懂礼貌五好青年,只能说其内核无比强大。
就他脸上那道疤,直接让当年的名满卫京的少年解元断送了科举入仕的路,而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事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在西巷的孟书渺都略有耳闻,可在武安侯府居然没点子反应。
也得亏季谦自身实力过硬,文武双修,这事的风波过去后不久,他那任吏部尚书的爹请旨想给他在内廷卫谋个小差,大卫文官凡面有瑕者皆不用,但对武官并无严苛要求。
孟书渺和季谦相识,也是因为季谦当值夜里巡逻至液池偏僻处撞上了她领着杏芽和春山偷捞池子里的景观鱼吃。
当时季谦显然是知晓她身份的,或许因为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亦或是出于同病相怜,总之他并没有声张,反而替孟书渺遮掩放她们离开。
自那之后季谦就和孟书渺渐渐熟络了起来,他帮了不少忙,那只简陋版的柴火炉以及院子里养着那群兔子最开始的两只雌雄种兔就都是季谦从中帮忙周旋才能被带进来的。
孟书渺是很感激他的,她被禁锢在西巷一方破败的高墙之下动弹不得,季谦亦是艰难求存,或许是因为能相互共情,孟书渺对他心存感激的同时也慢慢不像最初那样陌生防备,他当差的时候偶尔得空会悄悄过来看看,有时是和孟书渺说上几句话,有时会给她带点吃用的小玩意儿。
如今站在枯树下,季谦脸上的疤在昏暗的灯笼光下并没有让他显凶相,孟书渺觉得他的人和声音一样,有种舒朗温和的感觉:“宫宴进不去,我便避了人早早候在这儿,初五我便要启程了,临行前我总是要来与你道声别的。”
孟书渺有些错愕:“这么快便要动身了?不是说要等过完元宵再行动身之事吗?”
季谦答道:“原定了元宵后启程,岂料寒灾来势汹汹,卫京以南至两江亦是冻死了不少人畜,各地流民频起,朝中怕各边疆再有异动,兵部让我等接调令提前动身。”
孟书渺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新年后季谦要外放去边关军中戍边,此事月前就已定下。
近一年来季谦所遭遇的那些人身安全威胁愈发频繁和疯狂,小孙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想让其活过她亲儿子的及冠之年了。
没有可依傍的外家,继母狠辣,生父漠视,季谦想要活着就必须自己为自己搏出路。边关虽危机四伏,凶险艰苦,但若能寻得机遇置之死地而后生,未来之事谁都不可说,他需要远离卫京为自己奋力搏出一线生机。
离开卫京去边疆就等同于自己放弃侯府世子之位,季谦自己提出的,武安侯上了折子,明帝准允了,临近年关的这段时间,至少孙氏到现在为止暂无动作。
“此去一别,山高路远,若要相见怕是不易,我走后岁宁你且多多保重。”季谦温和地说着告别的话。
听着这语气真挚的惜别之词,孟书渺抿了抿唇暂时摒下所有思绪,抬眸看着季谦轻声道:“我在西巷一贯如常,倒是坤城距卫京路途遥远,此去一路定是道阻且长,望一路平安,到了坤城,无论吃穿住行还是上阵迎敌都需多加小心。”
季谦定定凝视孟书渺:“我会的,一定会平安的。”
说完之后,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眸色深沉看着面前纤瘦单薄的姑娘,见她氅衣领口系带的结略有松散,便暗自握了握拳,怕是唐突,只稍稍上前挪动半步,抬起手替面前的人拢了拢衣襟。
孟书渺在季谦那半步朝她靠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想要后仰回避,身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但到底还是站定在那里,低头任季谦为她系紧大氅领口带子的结。
季谦扎好系带,低头看着面前姑娘乌黑的发顶,深吸一口气,仿佛终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低声道:“岁宁,你且在西巷好好的,保重自己,我……再等等,等我在那儿扎稳脚跟,不再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及,不再为人鱼肉,我便去请旨赐婚,三年……至多三年,我定请旨带你离开这里!你信我!”
他眸底神色坚定,郑重承诺。
听说四公主和比岁宁小三岁的六公主都已经议婚开始挑选驸马了。只有行五的岁宁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般悄悄地活在角落里,没了身生母亲,就是如蒲草一般艰难,即便是再三年,宫里恐怕都不一定想得起她的终身大事。
孟书渺听着季谦的话,微微垂首,敛目遮去眼中所有的情绪没有看季谦,她瞥见在灯笼火光幽暗的照映下有瓣雪花打着旋儿下坠,轻轻落在她的鞋尖上,又很快消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