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不动声色地回道:“只是说话,在下还以为……如意姑娘是要直接把我推到江里。”
史如意笑倒,这石英看着沉闷,说起话来倒也是个妙人。
她眯眼看了半晌柳梢垂下的日光,忽然开口:“石兄,我阿姊是个面皮薄的,有些事她不好意思开口。我嘛,我是个厚脸皮的,有话直说,你莫要见怪。”
石英应了一声,史如意又道:“我问你一句话,你心中……可有罗姐儿?”
“……”
史如意见他不答,自个儿笑眯眯地点头,接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答案,太明显了,我和阿姊又不是傻子。”
“……”石英愈加无言。
史如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石兄你不过是觉着自个儿双腿残疾,配不上罗姐儿……那我问你,你觉着那兵马都监蒋老爷,可称得上是罗姐儿良配?”
石英沉声道:“自然不算,这蒋老爷虽有官职在身,长了罗姐儿这些岁数,大郎有妻有子,差不多与罗姐儿一般大。罗姐儿要才能有才能,要品貌有品貌,什麽好人家找不着?若是进了蒋家,上奉公婆,下抚孙儿不说,到百年之后……”
石英忽然注意到史如意唇边的笑容,住了嘴不提了,猛地扭过头,双颊也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史如意在心中感慨,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果然不假,士贵商贱,任外头是谁,听了这门官家娘子的亲事,都会觉着是罗姐儿头上砸馅饼,祖坟烧高香了。
石英能说出这番话,是真心实意地爱护罗娘子,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了。
却见那石英回过头来,肃然道:“……即便如此,那蒋老爷也比在下胜出太多,石英父母双亡,家无余财,不过一条贱命一双手罢了,哪敢让罗姐儿跟着在下过苦日子?”
史如意在心中暗叹他顽固,叹了一口气,诚恳道:“石兄你未免太过轻贱自个……为什么是罗姐儿跟着你过苦日子,而不是你跟罗姐儿一块过好日子呢。
我们店面重修后生意红火,有一半都是石兄的功劳,旁的不说,日后新开店面,需要仰仗石兄的地方还多了去呢。”
石英微微一怔,偏过头道:“尽我所能罢了,并不算什麽。”
史如意摇摇头,见石英面色稍有松动,趁热打铁道:“罗姐儿的心意,石兄也是知晓的。石兄口口声声为她考虑,敬而远之,说是为她好……但罗姐儿偏偏想要与你一块儿,觉着与你一块儿才是‘好’,你又待如何?
若真是为她考虑,不应当以她的心意为心意麽?”
石英说不过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史如意点到即止,见好就收,道:“从前师傅与婆婆有意招徕学徒,让罗姐儿相看,上门那些男子多为不入流之辈,甚至有人试图对罗姐儿行那不轨之事……
比起旁人,我反倒更相信石兄,与其把罗姐儿推开,不如想法子照顾好她,石兄说是麽?”
石英身子轻轻一震,史如意知道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道:“如此,我去找翠丫回来,石兄不妨仔细考虑一下再来答我。”
翠丫挤在人群之中,远远地飘过来一股奇味,似香似臭,很是勾人。
待史如意靠得近些,就听着翠丫兴奋的声音传来,对那摆摊的人道:“赵翁,也给我来一碗臭干子,不要辣油!”
“好嘞——是翠丫啊,阿翁给你装大块的啊。”那赵翁头发灰白,一抬头,瞅见是翠丫,面上立刻就浮出了笑来。
他面前摆了两个木桶,其中一个装着色绿如碧的卤水,上面厚厚一层白沫,似是用苋菜梗腌成,里头深深浅浅地泡着切成方块的豆腐。
那阿翁手快,将灰白豆腐从卤水中捞出来,在另一个木桶中冲洗干净,下油锅一炸,滋滋作响。诱人的臭味弥漫开来,豆腐干的表面也起了细密的小泡。
待色转变成灰黑色,豆腐便炸成了金黄酥脆、外焦里嫩的臭干子。
那阿翁动作不停,一起锅,往里浇上辣椒酱、芝麻酱、蒜汁、香菜、小葱、姜末,盛在小碗里,递给翠丫。
这一碗里头装了六块,卖十文钱。
翠丫刚想从荷包里掏铜子,就见旁的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抢先替她付了。
翠丫回头朝史如意傻乐了一下,从阿翁手上接过那碗臭干子,和史如意挤出人群,找了个空地,站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