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斜对角,临街的一处“状元茶楼”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叹:“这就开始了。”
此为三楼雅间,茶楼里视角最好的雅间,价格被炒到了千金一日,不过显然此间客人并不缺银钱。
喧嚣隔着雕花窗棂,只余模糊细碎的嘈杂声。室内茶香氤氲,沁人心脾。
临窗处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桌,桌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苏式茶点,一只素白如雪的纤手执着青玉茶碗,正缓缓撇着浮沫。
手的主人身着宝蓝云纹贡缎圆领袍,头戴同色系方巾,腰间束着白玉带钩。面容生得极为俊美,眉如墨画,眼似寒星,唇若涂朱,若非喉间平坦且眼神带着几分娇俏灵动,倒真像个翩翩如玉的浊世贵公子。
显然这是一位女子。
她此刻正懒洋洋地斜倚着红木太师椅,放下茶盏,拿起一旁的描金折扇轻轻扇着。
手边摆着一叠工笔写实的人物画像,铺满桌面。每张画像旁,皆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姓名、年岁、籍贯、师承、家世背景乃至体貌特征,画得正是本届科举的学子们。
每当楼下唱出一个名字,她便顺手找到了一张画像过目,活像是皇帝选秀一般。
忽而,她脸上笑容一僵,指尖拈起一幅画像,画中老者沟壑纵横,须发皆白。一旁有蝇头小楷批注:杨伯安,五十八岁,科举四十年终偿所愿,丧妻多年。
“啧。”娇俏的女声响起,尾音带着十足的讥诮,“哪个不长眼的把老僵尸们都放进来了?这都黄土埋到脖颈根儿了,熬得骨头酥了才捞个同进士。就算祖宗保佑撞大运中了状元,我严令蘅还能嫁过去给他当孝子贤孙,养老送终不成?”
她随手又拽出一幅,画面中央的男子马脸细眼,颧骨高耸,眼神浑浊,偏生画师为了凸显喜庆,硬是在两颊涂了坨夸张的腮红。画旁批注:鲁大有,二十八岁,禹州人士,面相忠厚,尚未娶妻。
“噗嗤——”严令蘅没忍住,折扇虚掩着唇,眉眼弯弯,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玩意儿,“春花你快看,这位鲁进士如此猥琐,还‘面相忠厚’?我严令蘅的夫君,不说貌比潘安,好歹也得五官端正,对着他能多吃两碗饭吧。画师真是有心了,怎么不干脆把‘丑’字写他脑门上?”
她嫌弃地弹开画像,仿佛沾了晦气一般。
被唤作“春花”的丫鬟身姿挺拔,眉目清秀中透着几分英气,显然是练过家子的,此刻正站在一旁斟茶。
闻听自家小姐这番混不吝的话,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腕稳得如秤砣,将清亮茶汤注入桌上的茶盏里,温声道:“姑娘息怒。二爷昨日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了,今日这榜下捉婿,必让您拔得头筹,把最好的儿郎抢回来跟您做郎君,让您也当一回状元。”
“待会儿他替您挑中的夫婿,样貌须得俊朗,年岁必要相当,根骨……呃,学问一定要扎实。断不会让那些‘陈年老姜’或‘歪瓜裂枣’污了您的眼。您瞧这些——”春花抬手点了点另外几幅画像,明显都是年轻俊秀的才子,“这才是二爷圈定的候选。”
严令蘅轻哼一声,勉强将视线从这些画像上移开,投向楼下那沸腾的人海。
“这还差不多。要是二哥敢给我弄个老的丑的,我跟他没完!”
正说着话,她恰好看到严令武的身影,不由面含期待地道:“二哥入场了。”
喧嚣入耳,严令武魁梧如塔的身子杵在最佳位置,虎目如电,扫视着一个个被唱名又被争抢的身影,浓眉紧锁。
他此刻可没半点凑热闹的闲情,眼神犹如鹰隼般,在那些高中的进士们身上轮番扫过,心里早已骂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