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屏幕那头,一直握在手里的那个削了一半的土豆,连同小刀,一起掉进了脚下的清水桶里,溅起一小片水花。她似乎浑然未觉,只是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毫无掩饰的对着视频镜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或戏谑的眼睛里,爆发出锐利和急切的光芒,虽然很快又被她强行压抑下去,但那一瞬间的失态,已经被齐安牢牢地抓住,如同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露出的破绽。
她甚至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拉近了与屏幕的距离,声音急切而紧绷,先前所有的伪装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打破了:“然后呢?他们准备把人都运到哪里?那些被卖过去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做什么?卷宗里……有提到吗?”
***
沉聿得知陈汉升失踪的消息时,第一反应荒谬得连他自己事后都觉得可笑至极。
他竟下意识地认为,陈汉升是跟顾涵私奔了。
不管她在不在身边,这个念头都会看准时机冒出来。仿佛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个顶着顾涵面孔的女人,会随时被其他男人拐跑的,从来都不属于他。
而这种失去的恐惧,在得知她并非“顾涵”后,反而以另一种更扭曲的方式显现出来。
随后而来的理智,如同迟来的冰水,浇灭了这荒谬绝伦的臆想之后产生的怒火。他猛地清醒过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和刺痛。
那不是顾涵。顾涵早已死在五年前那场空难里。
甚至……也不是张招娣。
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骗子,带着目的接近他,居心叵测的呆在他身边,又毫不留情抽身离去的谜团。
可是,习惯是一种多么可怕而顽固的力量。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结束冗长繁忙的工作后,回到那间不再空旷冰冷的公寓,都能看到她的身影。或是慵懒地蜷在沙发上看那些无聊的时尚杂志,或是在开放式厨房里兴致勃勃地捣鼓出一片狼藉,甚至只是安静地睡在卧室的大床上,蜷缩起来,呼吸清浅。习惯了空气中有她存在的淡淡馨香,习惯了她理直气壮的脾气和抱怨,习惯了她笑起来时眼眉弯弯的样子……那些日常的点滴,早已如同无声的空气,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成为生活中真实存在的慰藉。
现在,她突然不见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未出现过。不仅如此,还有人跳出来,耳提面命的反复告诉他,这个女人是假的,一切温情和依赖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背后可能藏着巨大的阴谋和危险,足以将他乃至整个家族拖入深渊。
理智上,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情感上……
“我不接受。”
沉聿看着坐在对面,正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自己海外留学经历的女人,冰冷地吐出四个字,直接打断了对方兴致勃勃的话头。
他甚至懒得去记这是近期安排的第几个相亲对象了。大概沉母是真的怕他这个跟来历不明女人纠缠不清的儿子彻底砸手里,沦为圈内的笑柄。找来的女方条件肉眼可见地一路走低,越来越差,而从对方看他时的眼神越来越热切,仿佛在评估一件稀有的商品。他似乎成了她们所能接触到条件最优越的择偶对象。
这些女人的话也越来越多,聒噪得像夏日午后的知了,反复强调着那些他早已听得耳朵起茧的各种身价标签,试图引起他的兴趣。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沉聿毫无征兆地起身,甚至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也没给一旁赔笑的介绍人任何面子,直接大步离开了。
回到车里,助理王瑞正坐在副驾驶用平板处理邮件,估计是没想到这场相亲甚至没能撑过一杯咖啡的时间,他就出来了。
王瑞连忙放下平板,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小跑着绕过来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沉聿沉着脸,弯腰坐进车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司机老陈习惯性地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下意识地朝着沉家小楼的方向开去。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想到这么快就回去,必然要面对母亲连珠炮似的追问和失望的眼神,以及新一轮的安排,一股无名火猛地从心头窜起,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