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狠狠瞪着胡广泉,时至今日,自己仍旧记得这个男人在姐姐苦苦哀求之时,丢下的那句“妇人之仁”,这些年来,扬州城中人人都说他顾念亡妻,故而一直不愿再娶,可江素锦早已清楚,这个人自始至终顾念的都只有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她倏然有些颓然地跌退两步,眼珠动了动,近乎有些茫然地道,“那几年姐姐日日待在翠竹园中不肯出门,有一日她突然与我说想出去走走,我自是满心欢喜,出了门后也不知说了什么,后又带着她去了医馆,直到最后送她回来我竟也未觉有异,到了第二日。。。。。。我得了消息,这才猛然惊觉柜子里的砒霜少了。。。。。。少了许多。。。。。。”她嘴唇颤抖,仿若自语般道,“也不知她是如何吃下去的。”
话音落下,院中一时静默,胡若眉姐弟更是语不能言,看着胡广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想也知道胡广泉自是不愿夫人自尽之事传扬出去,他们自小得到的消息或许便是母亲病重而亡。
近乎二十载光阴,他们必然也曾为自身这不得自由的处境埋怨抗争过,却不想他们的母亲竟早已为此而亡。
江素锦看着他们,眼中似痛似悔,突然闭上眼睛怔怔道:“若眉,姨娘自知罪孽深重,我的确不想害你,可我实在太恨,恨得咬牙切齿,这恨自你娘死后便已挥之不去,早不知将我逼成何样了。”
“姨娘。。。。。。”胡若眉喃喃出声,她看着眼前面如死灰的江素锦,竟是犹疑着不敢上前。
“呵,恨?”
却听一直默不作声的胡广泉突然斥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恨我?你这贱人,还有脸提素蓉之事?我看你是恨我坏了你的好事,恨我拆散你和你那好徒儿,”只见他满脸鄙夷,“你这贱人不守妇道、淫荡至极,一心只想勾引男人,也不想想,你那徒弟若真是对你情真意厚,又怎会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离开扬州,你又如何对得起秉文?”
江素锦早在胡广泉开口时便已睁开眼睛,她先前分明字字有声,此时却仿佛被勒住喉咙,只惨白着脸怔在原地,胡广泉的每一句话便好像盯在她身上的钉子,钉得她浑身颤抖、无话可说,仿若被活埋一般窒息僵硬。
她像从前每一个类似的时刻一般,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呐喊,她怎会无话可说?她明明是如此的不甘怨恨,她怎会无话可说?是了,江素锦这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总是这样,总是被胡广泉逼到如此境地,而后又继续忍受,一句“贞洁”,一句“不守妇道”,一句“对不起秉文”,便好像是压在她身上的重重枷锁,压得她只能继续过这麻木不仁的日子。
曾几何时,她对秉文亦是用情至深,自二人成婚以来,更是相敬如宾,她感念秉文不顾成见,愿意允她一起行医,甚至不嫌弃她这迟迟未能生育的身子,她原以为她们会这般恩爱至老,可是天意弄人,秉文死了,她记得自己当时肝肠寸断,若不是顾念公婆,只怕早已随他而去。
她原以为秉文的死已是世间最让人痛苦之事,只要熬过去总能活下去,于是,她强打精神,经营医馆,可是突然之间,公婆开始唾骂她“克夫无后”,指责她一个寡妇不该抛头露面,突然人人都称她为“刘江氏”。。。。。。自秉文死后,她体会到了一种更为深重的痛苦折磨,“刘秉文”这三个字便好像是压在她身上的巨石,及至今日,她对秉文的爱意竟也消磨了。
“呵。。。。。。”江素锦不说话,阮殷殷却是忍不住了,耳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提起“贞洁牌坊”一事,她轻哼一声,不无讥诮道,“胡帮主既然如此清高,怎地不给自己也立一座牌坊?据在下所知,先夫人去世多年,帮主又一直未娶,如此情深,该是当得起一座贞洁牌坊的。。。。。。”顿了顿,她好似想起什么,故作懊恼道,“哎呀,不对不对,瞧我这脑子,这贞洁牌坊要紧的便是贞洁二字,胡帮主前几日还在和婢女云雨,这贞洁怕是早就丢了吧,哈哈哈。。。。。。”
“你,你,你这妖女。。。。。。”胡广泉听了她这一通言语,再也顾不得江素锦,就连方才因着连番变故被折腾得面无血色的一张脸,竟也被气得浮起一层青色来,手指颤颤巍巍指向阮殷殷,口中嗬嗬作响,却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雁惊寒见他这样,心中冷笑,突然出声道:“阮护法。”
阮殷殷闻言,连忙收住笑声,上前两步道:“属下在。”
见状,众人只以为他要出言训斥,就连一旁的胡广泉都忍不住朝他看来,却听雁惊寒只慢悠悠来了一句:“太吵了,温和些笑。”
阮殷殷听罢,好险没笑出声,她觑了一样胡广泉那几乎又要吐血的样子,故作正经道:“是,属下遵命。”
雁惊寒却还没说完,只见他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口气,视线朝胡广泉扫过,接着道:“男欢女爱、鱼水之欢本是常情,胡帮主正值壮年,一时忍不住顺应天性亦是应当的,”顿了顿,他看向江素锦若有所指般道,“同样是人,既然胡帮主忍不住,那江大夫又何必苛求自己。”
闻得此言,江素锦愣了愣,只见她睁大眼睛看向雁惊寒,仿佛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一般,然而不过片刻,她好似又倏然想通了什么,脸上竟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神色来。
只见她垂头静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竟已奇异地平静下来,话锋一转,突然又说回先前之事:“至于第二件事,”她定定地看着胡广泉,眼中满是一派了然的坚定,“我想先请胡帮主答应我两件事后再说。”
话音落下,院内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方才还恨意凛然,怎么一转眼又如此平和地提出要求。
眼看着终于说到关键处,一旁的洪仁礼更是早已等不及了,忍不住催促道:“姨娘,有何事稍后再说也不迟,到底是谁杀了我爹?你快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