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放下手炉,又解了大氅,他仍旧穿七品青衫,这段时日内直局连夜赶出来的,里外料子都是所能用的最好的,卿云将手虚虚地放在炭盆上方,他道:“你别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才杀的慧恩。”
“那日你病倒昏迷,我在你床边立了许久,便知道我翻身的机会来了。”
“太子恼我,无非是觉着我不受教,性子过于狠毒,连你这样的好人都毫无顾忌地下手,故而我才想到以此来扭转太子对我的不满。”
“这下好了,我豁出命来救你,太子便再不会觉着我心性毒辣,只当我本性还是好的,”卿云将手心轻翻了过去,手背对着炭盆涌上来的热气,他不由深吸了口气,这种在冬日里也温暖如春的感觉,他终于又能体会了,“我说这些,只想同你说清楚一件事。”
卿云转过脸,目光直直地看向长龄,“在真华寺,我身边只有你,你身边也只有我,咱们也只能勉强互相依靠,如今已回到了宫里,那么,我同你便还是一样水火不容,我回东宫,便是要将东宫所有内侍都踩在脚下,包括你。”
长龄一直静静地听着,卿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令他想要落泪,不是为卿云轻飘飘地便将两人相依为命的两年抹去,而是又见到卿云这副模样,他低头咳了好几声后慢慢抬起脸,对卿云道:“我明白。”
卿云回转过身,打量了下这间久违的屋子,屋子里头又是焕然一新,想必李照已派人提前布置了。
卿云在床榻边坐下,伸手轻按了下松软的被子,这是鹅绒衾,里衬是紫貂皮,非得是宫里才有的名贵物件。
卿云轻轻地抚摸着,掌心的触感令他浑身战栗,他喜欢这种感觉,荣华富贵,他再也不要失去。
觉察到长龄望着他的视线,卿云回望过去,长龄仍定定地看着他,卿云方才说的绝情之语未令他产生丝毫恶感,见卿云看他,便笑了笑。
卿云扭转过脸,不去理会。
他方才可不是随口说的,既然回了宫,他便已做好了觉悟,那一点宫外的温情,于他而言,微不足道,只是徒增变数。
长龄仍旧静静地望着卿云的侧脸,卿云瞧着身上的伤似是好了,人也一点点正在恢复,像是一株名贵的花草在外经历了风霜雨雪后终于回到了适合它的温室,重新绽放出光彩,可兴许唯独他知道,他无论什么样子,都是好的,
()自然,回到他该在的位子,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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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回东宫不久,便得知了一桩事,原来他当年离开东宫之时,安庆春便也离开了东宫,是被调到宫里去了,只是没过多久,便在宫里出了意外,据说是被惊马给踩死了。
卿云听罢,心下不由一寒。
“那王满春呢?”
小山子很诧异,“卿云公公,您怎么知道王公公也出了事?”
王满春是在某天夜里坠井死的,被人发觉捞上来时,尸身都已经肿得两个人那么大。
卿云听罢,拨香炉的手顿住了,眼睛扫向小山子,小山子久不见他,只觉和两年前相比,卿云相貌变得成熟了些,大体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不知怎么,让人觉着他气质幽冷了许多,总之,小山子如今是不敢叫“卿云小公公”了,和众人一样,默契地将那个“小”字给去了。
当年的事,东宫里的人全都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只知那位被太子盛怒之下逐出宫的卿云公公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如今已是东宫内丞,与长龄公公平起平坐。
卿云垂首静静地思索了片刻,对小山子道:“你先去忙吧。”
小山子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卿云轻轻地拨了拨香炉,看来他当年的计策并非全然无用,他当初揣测王满春与安庆春是至交好友,兄弟两人存了两头下注的心思的这件事,至少是真的令皇帝起了疑心的。
皇帝既起了疑心,两个太监罢了,哪会去分辨什么,杀了便是。
无论如何,他原是替自己报了仇了。
卿云在香炉边缘轻磕了下香拨,面上露出了淡淡笑容,他越笑越得意,周遭炭盆烧得又旺,衬得他面若桃花,颊似飞霞,不多时,便有人来通报,李照传他。
卿云乘了轿过去,进殿便见李照正抬眼冲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