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婶到了跟前,话仅说了一半,跟着沈蕊玉走了几步,这才把话说完,那张脸上尤还带着笑,热忱得似有雾气冒出来。
这家里,最讨好沈蕊玉的,就是祖母身边的细婶。
她有个儿子,跟的就是沈蕊玉长弟的班,沈家默认以后长弟要跟姐夫混,细婶难免就把沈蕊玉先供了起来。
她供得太明显。沈蕊玉上辈子十六岁的时候太年轻,上上一世死的时候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样子,没什么人生丰富经验的小姑娘,难免就会不太喜欢那些把市侩写在脸上的人。等后来懂得了生存确实是你死我活的事情,这才懂得了年长者脸上的焦虑和煎熬为何物,这才对这些人宽容了起来。
不过,上一世这个年纪不喜欢市侩细婶的沈蕊玉就是对人有意见,也不会把意见写脸上。这一世的沈蕊玉,就更加了。杀伐于平静淡然之间的相夫人在外面有个跟她丈夫一样“城府颇深手段狠辣”的名声,可见公母俩一个被窝睡久了睡不出两样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她懂得了生存的不易,但一个把人和人性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是不会再把目光投入细微末节的。
上辈子跟个战斗鸡似的,力气都得省着点用,这辈子没力气,连个笑脸都懒得扯。
她看了细婶一眼,就当是对细婶的回应,举步朝祖母目前所在主屋走去。
她走在了前面,往常还能得个笑和两句闲聊的细婶被她瞥了一眼,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心下莫名突如其来涌现出一阵惶恐,这让她迅速抓住了跟在大娘子身后的丝绢的手,看前面的大娘子走了数步,低着声音喉咙发颤问道:“我哪得罪大娘子了?”
啊?没得罪啊。细绢茫然。
“大娘子刚才,刚才,”细婶说着咽口水,“对我似乎很不满。”
那一眼,就像是看着一只要被开水褪毛的鸡一样。
她不想做鸡。
“这个,这个……”大娘子一路来就没说一句话,下人们请安,便是管家请安请到跟前,她也就看人一眼。丝绢也察觉到了不对了,一路心里也是茫茫然,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细婶抓着她逼问,她也是不安得很,结巴道:“我,我不知道。”
沈蕊玉走到廊下,意识到身后没跟人,也没在意,径直进了里屋。
祖母所在的院落正面位南,白天光线好,早上就欠着点,里屋的门大打开,早上七多点的时候还是有点暗。
沈蕊玉不喜欢暗地。
这点,她跟很多上了年纪喜欢躲在阴暗角落旁观一切的老人有点不同,她算计人,都是迎着阳光的。
越老越怕死的老人哪斗得过她这种专打他们七寸的人。
公都家的老人后来怕她怕得她前脚刚说要上门请请安做做客,他们后脚就跑到公都周面前哭着说饶命,把她毒妇的形象深刻地刻在了她丈夫心里,惹他发笑。
公母俩在收拾人这一点上,是谁也不说谁毒的。这也是沈蕊玉能在他身边熬那么多年熬到油尽灯枯,也懒得说他不好的原因。
是孽缘,毒锅配毒盖。
这辈子就算了。
她没力气了。